瞎了,在这寒风凛冽的夜晚,他赵子龙的眼,没了光明。
“你这娃子,咋个走路不看道。”
他失足险些跌倒时,斜侧有一人上前,将他搀住了。
寥寥一语,那人说的很温和,听在耳中,也甚感温暖。
“师傅,你怎的来了。”赵云摸索的抓了那人的手。
“徒儿保家卫国,为师怎能不来。”林教头温和一笑。
林家枪法,不是什么绝世武功。
可持枪的人,却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他来了,便没打算走,只愿扛起徒儿身侧...那杆镇国的大旗。
一战,让死在了城关,可他扶着的大唐帅旗,却在城头屹立不倒。
噗!
赵云硬撑的一口气,终是散了,一头栽在了血泊中。
直至倒下,他才真正觉悟,天谴,那是带因果的血劫。
他是个煞星,是活着的厄难,会克死所有与他有关的人。
“师叔,回家了。”
明宇拿走了天子剑,选了几个年迈的老兵,将赵云送出了城。
大唐的镇国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他不希望史书记载中的赵子龙,有任何一场败仗,大唐边关的最后一战,由他替师叔打。
月夜。
雪飘飞,一辆破旧的马车,缓缓驶过,留下两道浅浅的车印。
车中,载着大唐的镇国大将军,自出边境城关,便一直在昏迷中。
杀!
战!
身后,边境响天震地的是喊杀声。
护送马车的老兵,一路走一路抹泪。
许是雪天,道路崎岖,马车颠簸晃荡,沉睡的赵云醒了。
开了眸,他眼前却一片黑暗,看不清事物,也望不见前路。
“这是哪?”赵云一语沙哑不堪,短短三字,说的有气无力。
“去京城的路上。”一个断臂的老兵笑道,尽量掩饰悲凉的语气。
“送我回边关。”
“元帅,你伤的太重,需尽快救治。”断臂老兵说道。
“边境的战事,将军无需担忧,我大唐援军的已杀过去。”
另一个老兵温和一笑,说的却是善意的瞎话。
援军?他大唐哪里还有援军,各方皆烽火狼烟。
可他不得不骗,明宇将军的死命令,送元帅回京。
良久,都不见马车中有声响,天谴荼毒,赵云又昏迷了过去,人贵知己命,他已到生命的尽头,再无回光返照,硬撑的气早已散了。
同样散去的,还有他的冰火。
火焰,如雪一般白,化成了雪。
咯咯咯...!
赵云再醒来时,耳畔伴有一阵断断续续的女子笑声。
马车停了,几个老兵纷纷握紧了长矛,死死盯着前方。
那里,有一个披头散发的红衣女子,疯疯癫癫的走在雪地里。
竟是阴灵圣母,十年了,竟还活在世间,可她,却活的浑浑噩噩。
“你是谁?”
断臂老兵一声喝斥,握兵器的手,攥的更紧了。
他不认为这是个疯子,保不齐,是敌国来的刺客。
阴灵圣母未理会,就像一个天真灿烂的孩童,追着飞雪跑。
路过马车时,她才缓缓停下,掀开了帘子,好奇的往里探头。
她望见了赵云,却不认得赵云,天绝最后一煞,已忘了前尘往事。
“阴灵圣母。”
赵云喃喃一语,却是半分不怕。
而今这般光景,竟还能得见故人。
她走了,依如方才,疯疯癫癫,时而傻笑。
见状,几个老兵才松了口气,以为真是刺客。
“姑姑。”
皇宫的刺客,惹出的是孩童的大哭声。
孩童,乃大唐的皇帝,而今才只四五岁。
姑姑,那是十年前便已弃文从武的李昭月。
是她守着年幼的大唐皇帝,却是在今夜,倒在了血泊中。
她的泪,是嫣红的,往后余生,谁来守着皇兄唯一的血脉。
夜。
幽州。
马车缓缓驶入,一路不见半个人影。
战火连天,城中的人怕是都逃难去了。
时隔多年之后,赵云又到当年那座戏楼。
戏台在,胭脂也还在,正吃力的推开倒塌的房梁,清理石砖瓦片,活像是一个打杂的下人,衣衫、脸颊、玉手...都抹的乌七八黑。
不经意间的回眸,她望见了台下的赵云。
十年了,十年后再相见,她是神色怔怔的。
“都去逃难了,你为何不走。”赵云一语沙哑。
“等...等你来看戏。”胭脂嫣然一笑,泪眼婆娑。
杀!
残破的大唐边关,燃起的是一片血色的光火。
鏖战数月,黑古王朝大军,终是攻破了这座城。
战!
大唐将士未退,手持天子剑的明宇,也在拼命厮杀。
人,终有力竭时,三军帅旗断裂的瞬间,他也倒下了。
红楼。
戏台下。
赵云如一座石刻的雕像,静静依在墙角一侧,在昏迷中沉睡。
胭脂在,拨开了他那凌乱的白发,轻拂那张已有诸多皱纹的脸庞。
当年初见赵子龙,是那般意气风发。
十年后,英雄迟暮,活成了这般模样。
“戏文说,前世一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擦肩而过。”
胭脂挽了赵云胳膊,脸颊又如十年前,歪在了他肩膀上。
前生或有缘分,才让她这一世的一见钟情,演的这般美好。
哎!
几个老兵皆叹息,坐在门口,埋头发呆。
天下大乱,太多人葬身,也太多生离死别。
“将军,你可怕黑暗。”清晨,映着晨曦之光,胭脂解下了束发的丝带,缠了赵云的双目,还在其脑后,系了一个娟秀的蝴蝶结。
“不怕。”
“那你可信前世今生。”
“信。”
赵云微微一笑,轻轻拂手,将胭脂送入了梦乡。
迷香,他已多年未用,让她睡去,也算了无牵挂。
“带她走。”
“将军,你.....。”
“我没几时好活了,让我死的体面些。”赵云一语沙哑不堪。
哪怕大限将至,他也还是个军人,军人之至高荣耀,便是战场。
“将军。”
“走。”
沐着漫天洁白的雪花,那辆破旧的马车,渐行渐远。
赵云则留在了幽州,独自一人倚在城墙下,睡的安详。
这个夜,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温暖、也很多人的梦。
梦中,皆熟悉的面孔,打铁的父亲、算命的半仙、耍枪的林教头....。
他望见了柳如心,在月下对他回眸而笑。
他接了左老儿的酒,蹲着与之结拜为兄弟。
明宇的折扇,婉心的泪,小公主的诗词,李昭阳的剑....。
梦里有他的一生,兜兜转转走走停停,那是他的来时路。
吱呀!
渝州城的小院子,终是有人推开了房门,有一道倩影走入。
不是柳如心,是药王的徒儿,十年花谢花开,已长成俏佳人。
“你,可等到她了。”
明知答案,她还是喃语了一声,将桌上的信拆了一封又一封。
那年,她是情缘的见证者,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拿下大唐。”
黑古王朝的大军,已如潮水掩杀过来,铁蹄声震颤大地。
沉睡的赵云被惊醒,一场梦后,终是等来了他的最后一战。
“走了。”
映着月光,他翻身跳上了战马,手持龙纹枪,杀出了城关。
那是他一个人的冲锋,只一片片雪花点缀,背影孤寂也萧瑟。
天道轮回,生命的最后一瞬,有人为他送行,也有人为他哭泣。
胭脂回来了,跌跌撞撞的爬上了城墙,喊的声嘶力竭,“赵子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