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家。
小梅已经早起,正在和妈妈一起做早饭。
她是个有心人,听到了大黄的叫声,猜想一定是牤子哥从生产队社回来了。于是,借着倒水的机会,走出了房门。
牤子正向院里张望,小梅看到了他,两个人的目光隔着几十米远连成了一条线,目光里是温馨是问候是期待,还有牤子的难为情和小梅的娇羞。
不用再犹豫了,牤子主动走进了小梅家的院子,小梅站在门口等着他。
“昨晚回来的吗?”牤子走到小梅跟前。
“嗯,牤子哥,我学会骑自行车了,骑邹姐的车回来的。”小梅回答。
“啥时候自己买一辆就好了。”
“邹姐说,她想办法帮我弄自行车票。”
”那太好了,”牤子问道,“你家水缸里的水够用吗?”
“等你呢?”小梅诡秘一笑,回屋去取水桶和扁担。
小梅妈和小梅一起走出房门,小梅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拿着扁担。
“我说嘛,小梅出去倒水,怎么突然回屋想起挑水来了,原来是有帮手呀。”
小梅妈冲着牤子一笑,转身回屋去了。
牤子连续挑了四担水,装满了水缸,少不了又要在小梅家饱餐一顿。
小梅妈准备的早餐是甩汤子,外加小白菜蘑菇卤,还有荷包蛋。
这甩汤子用的汤子面是泡好的大碴子经过石磨磨成,加水装入袋中过滤,一部分沉淀成苞米淀粉,剩下的用草木灰吸水,做成汤子面。
甩汤子的做法是将锅里的水烧开,然后一只手拇指套上一个专用锥形漏眼工具,面团放入手中,另一只手用力挤压,将挤压成的长面条一根根甩入热水中,待面条煮熟后,捞出放入冷水中,就做成了过水汤子。
过水汤子属于粗粮细作,兑上鸡蛋酱卤子,酸爽细滑,很是好吃。
小梅家只要是小梅回来,一日三餐都不对付,特别是邹杰提醒以后,巴不得赶紧把积攒的好食物尽快吃光,免得摊上什么糟心事,到时候说不清楚。
小梅的父母不把牤子当外人,吃饭间,言语也不避讳。
牤子看得出小梅的父母心情不好,忧心忡忡,都在担心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小梅听到了一些风声,公社成立了工作组,春耕会战全部结束后,工作组就开始行动。
不管是什么运动,能对咱们贫下中农老百姓咋样?爱咋咋地,还能咋地。这是小梅妈一贯的想法。
叶坤老师不这样认为,阶级斗争面前,容不得革命倒退,由不得逆水行舟。
他这些天都在反复检点自己,已经感到了危机,但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层窗户纸不能自己捅破,只能抱着一丝侥幸,期待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事更好。
牤子到小梅家是有目的而来,他想找机会提一提想见高老头的事,可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饭后,恰好叶坤老师问道:”牤子,春耕会战结束了,生产队这几天都忙些什么呢?”
牤子抓住机会答道:“这几天除了疏通河道、修路暂时没什么大活,公社分配幸福生产队上交五千斤废旧钢铁还没有着落,现在正为这事想办法。”
“能有啥办法,这是个大难题,各家各户能交的去年都交了。”
叶坤老师扶正一下眼镜,替生产队犯起难来。
“大队刘支书说,山外有炮楼和地下工事,如果拆下来,里面肯定有钢筋,不知是真是假。”
牤子提起这件事,自己心里都觉得幼稚,可是,眼下实在是没什么别的办法,这办法总比上天够月亮摘星星靠点谱。
“显然刘支书也没啥好办法,臆想出这么个主意,无外乎动员大伙克服困难完成任务,根本不靠谱,就算是真的,也轮不到你们。”
“可是,不完成任务怎么能行?我想出去看一看,也许能找到门路。”牤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公鸡下不了蛋,你能找到什么门路?”叶坤老师毫不客气。
“你这当老师的怎么说话呢?别打消牤子积极性。”小梅妈道,“牤子,别听他的,他就知道纸上谈兵,没有你的韧劲,婶相信你,车到山前必有路,不想不做肯定没着落,敢想敢干未必做不成。”
小梅恭维母亲道:“妈,没想到,你还是个理论家呀,鲁迅先生说过,‘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才成了路’你俩的话还挺像的。”
“鲁迅是谁?”小梅妈问道。
“是你,给你一把梯子你能登上天。”叶坤老师不悦道,“什么事情得切合实际,钢铁又不是地里的庄稼,一年收获一茬,去年交了,今年还能长出来,那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公社定的这个任务简直离谱到了家。”
“这话你也就是在家里敢说,出去说还不把你逮起来。”小梅妈道,“牤子,你老师的话也不是没道理,依我看,这活你可别往自己身上揽,弄不好吃不了兜着走。”
“婶,你的好意我知道,可是我不往我身上揽谁揽,任务必须完成,完不成,不能看着全屯人丢人现眼。”牤子坚持说道,“我还是想出去,到外面找找门路,我听说高姥爷是老抗联,他也许知道山外一些情况,我想去问问他。”
小梅妈听说牤子想找他的父亲问情况,非常热心,对牤子道:“我看行,我爹这些年走南闯北知道的多,兴许有好主意。”
“我不相信,你爹能有啥好主意。”叶坤不以为然。
“别听你老师的,”小梅妈又对小梅说道,“小梅,你也有日子没去看你姥爷了,一会儿,咱俩和面包点饺子,你跟牤子一起给你姥爷送去。”
小梅看了牤子一眼,脸色一下红了:“这大白天的,我怎么跟牤子哥一起走。”
小梅妈道:“那有啥,你不会先走,出了屯再等他。”
小梅低头默许,牤子心想小梅妈真是开明,不过,他还是说了一句:“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我都敢把小梅交给你,你打什么退堂鼓呀,去,上园子里帮我割把韭菜,摘好,小梅,你去打鸡蛋,我和面。”
“妈,你说啥呢?”
小梅羞得赶紧走出屋子。牤子一时也不知这脸往哪里放。
叶坤老师不再言语,去看他的书。小梅妈和小梅忙着包饺子,牤子打下手,摘韭菜、生火烧水。
一会儿工夫,韭菜鸡蛋馅饺子包好也煮好了,大伙分享吃了一半,留下一半装进一个小钵里,小梅用包裹包好。
“牤子哥,你先走,一会儿我骑自行车。”小梅说着,去梳洗打扮换衣服。
“那我先走了,屯里的路刚垫完,有石子,你骑车当心点儿。”牤子提醒着。
“嗯,应该没事。”牤子的细心和关心让小梅心里暖暖的。
牤子领会小梅不一起走的意思,一个人先走了。
今天,生产队的活计是分散劳动,为马和牛割青草,不论男女,收工之前,交一捆青草记一个工分。
牤子先回家拿了一把镰刀,他想去见高老头,顺便到小水库下游割些青草回来。
牤子是个有心人,从家里出来,一边走一边将路上明显绊脚的石子捡起来扔到一边。
大黄狗跟着他,牤子扔一次石子,大黄就飞身追赶石子一次,看不出这算什么游戏。
牤子还没走多远,四姑娘背着一个水葫芦,手里拿着一把镰刀,笑盈盈地向牤子走来。
“牤子哥,你早回家了?我去社里找你你不在。”
“你去找我干嘛?”
牤子将手中捡起的石子扔向一边。
“找你去割草呀,没想到你回家这么早。”四姑娘问道,“牤子哥,你早饭吃啥了?我给你准备两个大饼子还有咸菜疙瘩,藏在我家柴火垛里了。”
“我可享受不起,你自己吃吧,我吃过了。”
牤子继续往前走,四姑娘紧跟在他身边。
“你家的饭食我还不知道呀,吃过了,也顶多是糠菜团子。”
四姑娘几步窜到了牤子的前面,倒退着看着牤子,从牤子的呼吸中她分明闻到了韭菜鸡蛋的香味。
“不对,你好像吃的不是糠菜团子。”
牤子没有回答,四姑娘足够聪明和细心,在牤子齿缝间残留的韭菜叶中找到了端倪。
“你准是又给小梅家挑水了,对吧?你在她家吃的韭菜鸡蛋馅饺子。”
四姑娘脸上顿时泛起了阴云。
牤子因为四姑娘刨根问底缠着她有些不耐烦。
“是又怎么样?昭男,你别跟着我,我去东山泉眼沟找高老头打听怎么到山外找废钢铁的事。”
“那你拿镰刀干啥?我也去东山泉眼沟割草。”
四姑娘说话带着醋意,只是不管怎样吃醋,就是跟着牤子。
遇到四姑娘这样的主,牤子能有什么办法?
他不理睬四姑娘,摆脱不了四姑娘,他厉声命令大黄狗回家,大黄看着他,极不情愿地立在了原地。
前面是十字路口,远远就听见辘轳井旁一群男女社员喧哗大笑的声音。
往日里,社员们都是起早担水,今天是个例外。
割青草可早可晚,可多可少,有些社员根本不在乎多挣几个工分,所以在家睡足了懒觉才起床。
是什么风流韵事让这些社员笑得如此前仰后合?
“牤子哥,听见没?你还不知道吧?乔喇叭昨晚让马寡妇家的两个孩子挠了,脸挠成土豆丝了。”
怎么回事?牤子想知道,四姑娘却红着脸不好意思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