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复了好大一会儿情绪，才去书房找到了姥爷和岳父。当时两人正在讨论书法，姥爷更是手握毛笔，写得一手好字。
高原靠在门口没敢打扰，等姥爷写完之后，他才腼腆而激动地涨红着脸说：“姥爷、爸，成了！我们黄龙县争取到了试点发展的机会，上头已经给信儿了！”
“哟，那可不简单啊！”姥爷赶紧放下毛笔，而唐旭更为自己的女婿感到骄傲！他还记得曾经，高原离开北海时，几乎就是个身无分文的毛头小子，仅凭着一股执念和热情，只身回了家乡创业。
开始他没对高原抱有多大的期望，可谁曾想这小子竟然咬紧牙关干了起来。去年他去高王庄参观，小原还真干得有声有色，虽然产业布局不太合理，大部分企业从事的还是低端行业，可在一个村里，能打拼出这样的成绩，就已经十分不简单了。
而如今，小原还玩儿上了高科技，先是借助大德的技术赋能，做起了先进的产业园区；如今又具备了人才和技术优势，为黄龙县的发展，争取到了资源和政策上的赋能。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绝没有小原这么大的能耐，青春与蓝而胜于蓝，这个女婿如今真的成了他的骄傲了。
三人在书房里热烈的讨论了一番，倒是姥爷看着书房墙上的地图，缓缓陷入了深思。
“姥爷，您阅历广、经验足，这黄龙县往后的经济走向，您怎么看？我们高王集团又该怎么发展，怎么能配合好这次产业整合，您能不能给提点儿意见？”高原赶紧上前谦逊道。
姥爷沉思良久，才把唐旭叫过来，抬手指着墙上的地图道：“唐旭，你对这个事情怎么看？不妨发表一下意见，给高原一些指点。”
唐旭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也对着地图盯了半天。高原是真的一头雾水，经济发展方面的事情，怎么又跟地图扯上关系了呢？
唐旭许久才开口说：“小原啊，黄龙县被经济赋能，这绝对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但发展总会伴随着问题，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新问题；而如何处理好这些问题，就要考验你们黄龙人的智慧了。”
高原越听越糊涂，引进高附加值的产业落户，对环境几乎没什么影响；而且通过产业链的完善，不仅能解决就业、创造税收，同时还能达到“多赢”的效果，这能有什么大问题呢？
“爸，到底怎么了？未来会有什么样的新问题？”高原百思不得其解地皱眉问。
唐旭看了看老人，老人示意他继续往下说，接着唐旭才叹了口气道：“小原，你们省最大的污染行业是什么？”
高原不假思索道：“能源化工企业。之前姥爷说的十分准确，省内的化工厂太多，国企的、合资的、民营的，尤其是民营小厂，它们对污染物几乎不做处理。今年青城那边还爆出来一条新闻，说把当地的地下水都污染了，周围居民得了怪病，这事儿闹得还挺大的，不过后来好像又被压下来了。”
唐旭继续道：“那如果是你的话，你该如何处理这样的矛盾？解决这样的社会痛点？”
“我…这……”高原和岳父这些人聊天，是十分吃力的。一聊到更深入的问题，那经验和脑子就完全跟不上了，而且这些问题，也不是他该考虑的。
“如果换做是我的话，站在全省经济发展的角度来讲，这些小的污染厂家，是必须要取缔的。而那些不合规的中大型企业，该整改也要整改，该废除也要废除。”唐旭十分果断地说。
高原挠着头，尽量谦和地争辩说：“爸，我们跟北海可不一样，你们这边已经跨过了工业发展的初级阶段，所以才敢下重手搞环保、搞产业升级。而我们那边老百姓还穷着呢，真要是关停这些企业，那老百姓吃什么？我们的能源供应、化工原材料供应又该怎么保证？”
顿了顿，高原继续说：“没有化工原材料，那我们高王科技还怎么生产？那么多的配套产业又该怎么运转？取缔了这些原料供应商，那‘试点地区’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而且一旦造成了大面积失业，这引发的社会问题岂不是更严重嘛！”
唐旭笑着搂住高原的肩膀，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女婿，看问题已经如此深入了。这个年纪，就能够考虑到这个层面，说实话很难得！
这时候姥爷拿纸巾，擦着手指上的油墨，不紧不慢地笑道：“解决经济发展的痛点，不一定非要强制取缔污染企业。如果你们省，在能源化工领域也搞一个产业整合，搞一个巨无霸的化工企业出来呢？如果这个大企业，能够有效地降低生产成本，拉低产品价格，是不是既能解决能源和化工原料的供应问题，同时又能挤垮一大片的高污染企业？用市场竞争的方式，来解决经济发展的痛点，是最为行之有效的手段。”
高原似乎是听明白了，强制取缔势必要造成社会矛盾的对立，但如果通过市场竞争的方式，逐步淘汰低效能的企业，这既能够填充能源和原料产生的空缺，还能将这种矛盾轻松化解。因为市场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环境，你经营不下去，没有核心竞争力，那是你自己能力的问题，怨不得别人。
跟姥爷和岳父聊天，高原才知道什么叫“高山仰止”“天外有天”。先不说人家这种巧妙的处理方式，单是考虑问题的层面，就不是高原可以想象的。
话题聊到这里，高原终究还是憋不住疑惑道：“姥爷，你们说的这些，跟我们黄龙有什么关系？”
姥爷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弯弯的眉毛很慈祥地挑着说：“那关系可大了！经济试点一旦展开，黄龙会不断地吸收各领域的工业企业，这叫经济上的‘虹吸效应’。如果这个试点改革成功的话，黄龙县极有可能会与青城，组成沿海地区的经济新引擎，届时你们那片区域，对于能源和化工原料的需求会极为庞大！”
“您的意思是，如果省里决定创建一个化工巨头企业的话，会有可能落户在我们黄龙县？”高原这才恍然大悟。
“是存在这种可能性的！黄龙港的那片海岸线，适合建这样一座厂区。当然后续怎么发展，这个谁也不敢下定论。总之……”姥爷欲言又止道：“孩子，多给自己存点儿好名声，尽量不要染指化工企业。这样的项目要是在黄龙落地的话，你也不要去做出头鸟。因为这种的企业落地，所引发的社会问题，绝不是你能承受的。若真有那么一天，才是真正考验你们黄龙县领导智慧的时候。”
高原还想说什么，唐佩在外面就喊着开饭了。他们这才出了书房，在餐厅里其乐融融地吃起了年夜饭。
本来一个挺好的事儿，结果被姥爷、岳父这么一分析，高原的心里，无形当中又平添了一种挥之不去的压力。
但愿只是一种猜测吧，高原骨子里，真的不想让这种企业，落户自己的家乡。虽然这个想法有点自私，因为这种企业不落户黄龙，也会落户到其它地方，也会污染别的地区环境。
可自己终究是个黄龙人，虽说平日里，自己总心怀大计，可真要是摊上了这种事情，高原还无法摆脱狭隘的地域观念。他爱自己的家乡，当然，别人也爱他们的家乡。
这又是一种矛盾，发展总会伴随着各种各样的矛盾。在时代奔涌的大潮中，“惊涛骇浪”才是常态，“静如止水”只是片刻的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