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悄悄,月皎皎。
二月末,早春的寒气还是让人冷得直打哆嗦。
玉芙宫的侧屋内,冷风顺着窗棂缝隙溜进屋子里,吹散了熏炉内袅袅升起的柔甜奇香。
云谣正勤快地将床榻前的暖炉烧旺,炭火映着铜色的熏炉,燃起一抹橘红的光,迫使人不得不睁开眼睛。
此时,宋祁年的手脚皆被麻绳捆缠着,眼睛也被黑布蒙住,整个人虚弱无骨地躺在榻上。
云谣忽然注意到他那修长的眉微微皱起,似是有转醒的迹象,便连忙放下手头的活计,跑了出去喊兰姻。
“长公主,宋四郎好像快要醒了!”
兰姻正在院子里抬头望月,听到这个消息,忙不迭地朝着侧屋的内室走去,嘴里还碎碎念叨起来,“不过是被敲了一棍,就睡了整整六个时辰,他要是再不醒,我可真得拿冷水把他浇醒了。”
这句话刚好被昏昏沉沉的宋祁年收入耳中,一个激灵便让他清醒了过来。
宋祁年试图挪动身体,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绑得严严实实,视线也被蒙住看不见事物,只能隐隐察觉到周遭有暖光侵入。
尚未摸清楚情况,但听来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你醒了?”一道清冷如水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宋祁年看不见来人的模样,却觉得这人的声音只有近二十来岁的年纪,还是个小姑娘。
他闻声辨位看向她的方向,迟疑道:“姑娘是谁,为何绑我?”
虽然被人绑架了,但是该有的君子持度,他是一点也没少。
兰姻见宋祈年状态还好,心里稍安,便拣了张玉凳坐在软榻旁,凝眸细瞧着他,反问道:“绑架,需要理由吗?”
宋祁年身形丝毫未动,嗓音有些沙哑和虚弱,“不为行凶,便是劫财?”
“不对。”兰姻指出了宋祁年话语中的遗漏,“还可以是劫色。”
“……”宋祁年半张脸被黑布蒙住,面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却在听到这句引人遐思的话之后,印堂隐隐有些发黑。
兰姻见此情此景,忽然来了兴致,继续逗道:“怎么不说话了?不说话就是默许了……那我就上手咯?”
话罢,她轻轻地伸出手,指尖隔着黑布轻轻抚摸着他的双眼、鼻梁还有唇尖......柔荑盈盈触过之处,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宋祁年脑中仿佛炸了一般,慌忙扭头避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男女有别,还请姑娘自重!”
兰姻心生得逞之意,紧接着又俯身凑近宋祁年,调皮的手缓缓绕到他的耳垂上画着圈圈儿,故意在他耳边戏弄道:“自重?没有啊,我看郎君也是一把火热呢!”
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耳畔,惹得宋祈年猛咳几声,从胸口泄出一股浊气,语速跼促地阻拦道:“鄙人体弱,姑娘最好不要来硬的......”
“硬的不行,那软的行不行呢?”
宋祈年急火攻心,咳得呼吸渐乱,脑袋也变得晕晕沉沉,“君子坦荡,姑娘如此折辱鄙人,倒不如直接索命来吧!”
此话一出,兰姻倒是不敢再惹火了,忙收回了手,正色道:“我不会要了你的命,你这病痨鬼也无需我耗费力气去周旋。”
命簿所书:宋祈年天生羸弱体虚,年少时又生了一场大病,外邪入侵,寝食不调......自那以后,他便与药石为伍,每每风寒入体便会咳嗽不止。
兰姻看着宋祁年这个样子,心里一软,连忙拿起床榻外侧的绒毯给他盖上,将他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的。
“你冷不冷?”
突如其来的关心,使得宋祁年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下,沉默片刻后,他才回道:“还好。”
“冷就是冷,不冷就是不冷,还好是什么意思?”
宋祁年又顿了一顿,如实道:“屋子里的暖炉烧得很旺,鄙人不冷。”
兰姻欣然宽慰下来,顺其自然地说道:“行,那你可得把身体养好,我可盼着你长命百岁呢。”
宋祁年没再说话,他历来话少,此间情景更不知该如何回话。
过了很久,屋子里只剩下暖炉内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隔着眼前的黑布,宋祈年感知到兰姻还坐在床榻边上不曾离开,他慢慢将脑袋偏向她,试图透过层层黑暗看清眼前的女子——不过,他失败了。
思虑再三后,宋祁年打破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沉默,“姑娘何时才能放了我?”
兰姻被他点醒,刚才光顾着戏弄他,却忘了正事,“等过了三日之后,我自然会毫发无伤地放了你。”
宋祁年眉间微微皱起,“姑娘,鄙人还有要事在身,不知……”
“不准。”兰姻果断截了宋祁年的话,直言道:“你若硬闯朝堂,不光救不了令尊,怕是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听闻兰姻点破一切,宋祁年身子猛然僵住,“姑娘知道鄙人所求何事?”
“嗯,我不光知道,还能帮你成事。”
宋祁年稍有迟疑,思及此事还有诸多不明,连忙问道:“姑娘究竟是何人?”
兰姻灵巧地略过了他的问题,反问道:“我有办法可以让宋家避过这一劫,你可愿听我的?”
宋祈年有一丝意外,接话道:“愿闻其详。”
兰姻缓缓而述:“说服令尊罢官还乡,并让其他内阁阁臣主动交出职权,或可保全宋家老小性命。”
“不可。”宋祁年斩钉截铁地否决了兰姻的计划。
“为何不可?”
宋祈年心头沉坠,声音也厉了起来:“自古至今,内阁为天子参谋,制衡皇权,共治天下。若内阁废除,诸臣散尽,朝堂便再无人能抑制皇权。姑娘的办法虽可保宋家一时之安,却将天下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宋祁年的顾虑并无错处,如若皇权达到顶峰,一旦最高决策昏聩,方向错了,便会导致权力僵化,一溃千里。
“你说得不错,但如今令尊贵为内阁首辅,权柄过大,除了退位让贤,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兰姻冷肃道:“你莫要以侥幸之心,认为众臣上书请奏就能破局……此局生还之机不足百中一厘。”
宋祈年不为所动,说道:“生亦何求,死亦何惧。皇权无制,天下大乱,内阁之存亡关乎社稷安危。若能以宋家之牺牲,令百官破局定风波,那也算死得其所了。”
“真是迂腐!”兰姻深吸了一口气,挑破虚词道:“好歹你也读了二十八年的圣贤书,竟不知这些道理都读到哪里去了!你私以为宋家忠义赴死就能换来天下安宁,却不知你们的牺牲不过是上位者攀爬权力的垫脚石!”
宋祈年不作解释,更不愿妥协,“姑娘不必再多说,我心如磐石无转移。”
兰姻被宋祁年这副固执己见的模样惹得不快,“你若决议赴死,那我就不帮你了!你最好连夜写好绝笔,打马去敦京大牢见你爹吧!”
宋祁年自有他的道理,却被一个小姑娘轻嘲暗骂了一通,心里自然是过意不去的,如是称道:“乐得如此,还请姑娘成全!”
兰姻闻言气得从玉凳上立了起来,轻斥道:“成全!我成全你姑奶奶!”
话罢,她便甩了甩袖子,快步走了出去。
宋祁年见她动怒,瞬间呆住,忙喊道:“姑娘别走,还请为鄙人松绑……”
兰姻仿若未闻,头也不回。
此时,云谣正候在门外,只见兰姻火冒三丈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急忙迎上跟前,问道:“长公主怎么了?”
兰姻怒意不平,一边往自己屋里走,一边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气得我头疼。”
云谣神色流转,伸手扶着兰姻,主动出主意道:“若是宋四郎不从,长公主不如想想别的办法?”
兰姻深吸了一口气,“还能有什么办法?”
“甘言美语拿不下他,那就生米煮成熟饭。”
兰姻脚步一顿,眸子斜睨着云谣,脸色古怪道:“咱们说的是一回事儿么?”
云谣歪了歪脑袋,不解道:“长公主说的难道不是如何降伏宋四郎,让他做驸马爷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