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得了宫里来人的消息,便火急火燎地冲进院子里通报。
可当他看到眼前的场景之后,先是顿了顿,然后惊慌失措地喊道:“将军!你这是在做什么!”
阿蛮听到了顺子的声音,瞬间收回了颤栗的手,从复仇的情绪里脱离了出来。
兰姻趁此机会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咳咳!咳咳咳!”
顺子连忙跑过来扶起兰姻,“兰姑娘,你、你没事吧?”
兰姻的瞳孔因为缺氧而扩散,刹那间眼前看不清事物,模模糊糊地朝着顺子的方向摇了摇头。
此时,阿蛮的眼底闪过一丝痛色,冷肃地朝着顺子吩咐道:“让她一个人呆着,你跟我走。”
顺子迟疑片刻,眼见将军气得上头,登时不敢招惹,只好将兰姻留在原地,跟着将军离开了院子。
宫里派来的人是陛下身边的内侍总管李公公。
兰府正门。
只见李公公笑眯眯地从轿子上走下来,将一方精致包装好的长匣子交到阿蛮手上。
“兰将军,这是陛下赏赐的《瑶池春宴图》,您快谢恩吧。”
阿蛮双手接过长匣子,微微弯腰,面不改色地行礼道:“皇恩浩荡。”
李公公看着阿蛮的样子,笑意更浓,满意地点了点头,“兰将军不必客气。陛下说了,南越国能有您这样的忠勇之士,是国之幸事。”
说罢,他又从怀里摸出一封圣旨递给阿蛮,“这里还有一封陛下的亲笔嘉奖令,还请兰将军拿回去细读。”
阿蛮不动声色,恭敬地接过圣旨。
李公公见状微微颔首,“咱家这就回宫复命了。兰将军若有闲暇,请随时来宫中坐坐。”
等李公公一走,顺子立刻关上了门扉。
阿蛮顺势将手中的画匣丢给顺子,吩咐道:“拿去存入库房。”
顺子犹豫了一阵,小声开口道:“等、等一下,将军,这幅画可以借俺用用吗?”
阿蛮脸上还挂着尚未消化的冷意,他看了一眼顺子,问道:“你喜欢画?”
顺子点了点头,又慌忙摇了摇头,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结果愣是半天没说话。
阿蛮看出了顺子的心思,说道:“这画送你了,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顺子闻言,欣然道:“多谢将军!俺立刻拿这画送去给兰姑娘赏玩,让她消消气。”
阿蛮一口气噎在喉咙里,看着顺子抱着画匣大摇大摆地跑远了。
一时间分不清到底谁是谁的主子。
暮色昏沉。
顺子抱着画匣走进了屋子,只见兰姻坐在桌案前,正拿着一块热巾帕细细敷着脖颈间隐隐透出的红痕。
顺子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问道:“兰姑娘,你还好吗?”
兰姻抬头看了一眼顺子,随即放下了手中的巾帕,冷声回道:“是他叫你来的?你去跟他说,我命大,死不了。他要是想杀我,就直接给我一个痛快。”
顺子见状,轻手轻脚地将画匣子放在桌上,解释道:“将军怎么会舍得兰姑娘死呢?将军喜欢你还来不及,这么多年,俺就没见过将军对哪个女子这么好。”
兰姻嗤笑一声,“这么好?难道他在军中也会掐那些军伎的脖子吗?”
顺子挠头不解道:“军伎?哪里来的军伎?兰将军身边可从来没有女人伺候过......之前,俺和别的兄弟还经常在背地里讨论,兰将军会不会是喜欢男人呢!俺也是来了国都才知道,原来将军一直有心上人,那人就是你啊,兰姑娘。”
兰姻动作一滞,“我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心上人?要说是眼中钉才差不多,他刚才还想掐死我,分明就是恨我入骨......”
顺子叹了口气,说道:“虽说俺是将军的随从,但是在兰姑娘面前,俺也不帮将军说话。将军刚才那样对你,确实做得不对。可是将军从来没有被人爱过,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疼爱别人。兰姑娘不巧被俺家将军看上了,免不了要遭罪受......”
兰姻顿了顿,不再说话。
阿蛮变成现在这样,她也有一分责任,毕竟是她当年狠心背弃了她,让他彻底断绝了亲缘。
而他体内的催情蛊也会一点一点吞噬他的感情——他能活到现在,心里的仇恨必定比情意更甚。
想到这里,兰姻忽然注意到桌上多了一个画匣,脱口问道:“这是什么?”
“哦!差点忘了这个,这是刚刚宫里送来的什么春艳图。”
“《瑶池春宴图》?”
“对对对,就是《瑶池春艳图》!”阿蛮挠了挠脑袋,纳闷道:“好端端的,也不知道当今圣上为什么要送一幅艳图给将军?”
兰姻静静起身,目光落在画匣之上,径自说道:“这幅《瑶池春宴图》是‘丹青四杰之首’童华子的传世之作,不是艳图。”
话罢,兰姻拆开了画匣,说道:“顺子,帮我个忙。”
顺子连忙取出了匣子里的画卷,奇怪道:“这幅画怎么这么重?”
兰姻顺势解开了缠绕在画轴外面的绳子,说道:“因为这幅画长达十二尺,所用画纸还是黄麻纸,比一般宣纸要更加厚重一些。”
顺子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俺没见过十二尺长的画呢!这么长的画,岂不是看起来都费劲?”
谈话间,兰姻已经打开了画卷,由于房间里的桌案不够长,她将画卷放到地上平铺开来。
只见横长十二尺的画卷上,绘制了一幅九重天瑶池赴会的盛况——
画中的瑶池之水波光粼粼,仙乐渺渺,众仙者神态各异,或举杯畅饮、或低声交谈、或静坐凝思。
除此以外,画中还有数不清的各色神兽、仙灵……景致极广,纤毫可见,每一笔线条都流畅自然,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
顺子弯腰细看,眼睛睁得大大的,感慨道:“这画的是什么故事?”
兰姻眸光流转,盯着这幅画久久不动,“你看左上角最高处的那位女神,她是天界掌管众女仙、主宰孕育万物的瑶池圣母。她住在玉山瑶池圣境,境内种有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的“蟠桃”,食之可长生不老。这幅画上所绘是她在圣诞之日,设下春宴,赐蟠桃,招待各路神明。”
顺子顺着她的指点望去,果然在画面左侧不远的地方,看到一个女神端坐在高处。
而在她左右两侧各画着一个貌美女仙和一个银发童子,那女仙螓首蛾眉,螺髻高耸,间以桃花簪子,璎珞衣袂,双手环端着一方酒樽酒觞圆盘;而那童子一手持着桃枝,一手拿着蟠桃,倚栏而立,神色淡淡。
兰姻盯着那名银发童子,久久失神。
她曾经听天界的仙者提起过,长留神君师从瑶池圣母,而这画中所绘的银发童子,恐怕就是凡人眼中的长留神君。
“俺真是欣赏不来这些文人墨客的诗啊画啊的,俺们在战场上命都不保了,他们倒是成天想着过神仙日子、长生不老。”顺子的话里有些不屑。
兰姻从画上移开视线,“确实是讽刺,不过我想陛下赐画,应该还有别的用意。”
顺子听完有点懵,问道:“兰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兰姻拣了一张椅子坐下,说道:“这幅画原本在当朝太傅曹衍的府里收藏着,曹衍爱画如命,这幅画又是他最爱的藏品,你说这幅画怎么会被陛下拿来赐给兰将军呢?”
顺子盲猜道:“你是说这幅画是假的?!”
兰姻摇了摇头说道:“自然不可能是假的。”
顺子实在不明白其中原因,追问道:“俺听不懂啊,那是怎么回事儿啊?”
兰姻心下生出几分失望,见顺子的榆木脑袋点不通,于是直白明了地说道:“兰将军回国都已经很久了,陛下这个时候突然送来赏赐,未免不太合乎情理。这幅画应该是曹衍交给陛下,让陛下转赠给兰将军的。”
顺子恍然大悟,但又有些疑问,“原来是这样,那曹太傅为什么不直接送过来,还要绕那么大圈子,让陛下转赠呢?”
兰姻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果曹太傅只是想送人情的话,确实不必这么麻烦。但要是他别有所求,而且所求之事可能得陛下恩准,这就不好说了……”
当朝太傅曹衍,位列三公,乃当今圣上和东宫太子之恩师。
这位德高望重的曹太傅,如今年事已高,早就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
虽然他也参与政事,但是一向保持中立。
平日里他唯一的爱好就是收藏书画,以及执笔写写史书论述。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来“巴结”阿蛮呢?
兰姻知道为什么——
因为曹太傅有一个宝贝孙女,名叫曹雪蓉。
前阵子,曹雪蓉在宫宴上远远瞧见了阿蛮,一眼定终身,回府之后便缠着曹太傅嚷嚷着“非兰将军不嫁”。
曹太傅这辈子最宠的就是这个孙女,在曹雪蓉的死缠烂打之下,他只好腆着老脸去求当今圣上赐婚。
当今圣上也是明事理的人,虽然自己的老师来求自己办事,但是儿女情长之事他也做不了主,关键还是得先问问当事人的意思。
于是,就想出了“赐画”这么一个妙计。
这段故事,兰姻是在阿蛮的命簿里读到的——因为是个小插曲,所以她没放在心上。
不过,原命簿里的阿蛮没有收下这幅画,而是叫李公公把画退了回去,当是直接拒绝了这个婚事。
如今,阿蛮却收下了这幅画......
兰姻生怕会有变数,只能绕着弯子把其中缘由讲给顺子听,希望他可以提点一下阿蛮,让他早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