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鹏腹内,此处田地离屋舍不远,遥见前方屋顶已有许多升起炊烟袅袅,雨过天晴,美景如画。路旁绿树成行,桃红复含新雨,柳绿更带暖烟。亦有许多农人扛着锄、牵着牛回家,田间虫啼啾啾,天边虹光绚烂,好一幅田园风光。
谢源诚此刻似乎忘了自己是谁,沉浸在这既真实又唯美的意境中难以自拔。
到了村边一处高大的房舍,赤松子道:“此间便是寒舍。”
谢源诚回过神来,见赤松子正微笑看着他,脚上的布履已洁净如新,却不知是何时施的法。
他自然也照样为之,接着由赤松子引进了屋子,虽是陋室,却也分宾主落座。
有一小童奉上两杯清茶,淡雅无色,饮之却甘之若饴,才知非寻常茶种。
赤松子放下茶杯,示意商羊出去,才对谢源诚道:“贵客来此地,有何要紧事?”
谢源诚苦笑道:“实不相瞒,我其实是被鲲鹏捉进来的。”
赤松子点点头道:“他已经很久没有捉人进来了,只是他若不允,旁人想进也是进不来的。不过。。。”赤松子沉吟一下,问道,“他为何捉你?”
谢源诚摇摇头,道:“说话说的好好的,不知为何,他便用须子将我绑住,投入口中。”
赤松子道:“你之模样是人,可周身气息却和吾等有些差别,但也算稀奇物种了,鲲鹏专爱搜罗天地间各类物种,故此捉你。”
谢源诚心道,赤松子虽是雨师,却也并非万事皆知,听他的意思,他似乎只知上古人族,并不知天地间人类进化到何等地步,更未认出自己乃是藉由颛顼授艺。
不过,鲲鹏搜索奇异物种应为实情,此地确有许多生灵,都是自己闻所未闻。
若说鲲鹏捉自己进来是为了凑齐物种,自己却是决然不信的。
只听赤松子又道:“外面世界虽广阔无边,却不如此地安宁清静,既来之,则安之吧。”言语中却有了抚慰之意。
谢源诚见赤松子为自己担心,心中略有感激,道:“承蒙挂怀,只是入了此处,便出不去了吗?”
赤松子道:“能,又不能,只看自己心意而已。”
谢源诚道:“如此说来,鲲鹏却也不会阻拦。”
赤松子道:“自然不会,只是此处本为避难之地,我既来了,便不会出去,你是否要出去,我却不知了。”
“避难之地?这倒做何解?”谢源诚问道。
赤松子欲言又止,仿佛触及了一些不愿提及的往事。
谢源诚既然来此,虽不知为何将他送进来,但他自然不肯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于是道:“你既说此处为避难之地,想来定是在外惹上仇家了吧?”
赤松子哈哈一笑,道:“仇家?便是再厉害的对头又有何惧?”
这话说出来,眼中精光一现,隐约可见当年意气风发的神姿。但随即又垂目道:“说是仇家倒也没错,只不过这仇家厉害无比,又无迹可寻,只在暗中一点点夺取你的修为寿元,教你一点点眼见自己从无所不能的神仙变成一个连凡人都不如的废物,这却比杀了你可怕。”
谢源诚惊道:“哪有这般厉害的人,莫非。。。是中了毒?”
赤松子摇头,道:“并非中毒。”
谢源诚仔细思索,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了!”然后故作高深道,“你所说的这仇家,其实人人难以抗拒逃避,因为,那便是——光阴岁月。我说的对不对?”
赤松子一怔,哈哈大笑道:“你这道理倒有趣,只是仍猜错了。光阴岁月流转,世人寿元生机流失,大多难逃命运。但上古功法自有妙处,长生并非妄言。”
谢源诚听赤松子道出万古长青,心中猜测赤松子的修为必定不低,才敢如此说。
他见在自己循循善诱之下,赤松子已去了心防,于是问道:“那我便不信了,天下哪有如此厉害的人物?”
赤松子嘿嘿一笑,道:“却不由得你不信,此物便是——天地本源之力!”
“天地本源?”
“天地本源!”
谢源诚忽然想起,昔日还在沧澜域时,南宫无为与他说过的一番话。“。。。本源,即为业力,即为因果,既是善念,亦是恶意,既是福分,亦是祸衍,既是功德,亦是业报。修行之人得本源即为道行,兽禽得本源亦能成仙,凡人得了天地本源,更是阴阳簿上平添运道。。。”
难道赤松子所说的天地本源,在此处竟是业报不成?
本源之力如何能成为业报?天地间无处不在,倘若这股力量亦有神智,寻上某人的晦气,这人恐怕还真不会好过,只是。。。谢源诚于这本源之力也知之不多,这些天地本源的东西,莫说南宫无为了,就是颛顼、通天,也没有与他详细诉说他,是故他怎么也想不通个中因由。
此时,赤松子又唤童子添茶,室中多了一人,便坏了适才的交谈气氛,谢源诚眼见再问几句,赤松子恐怕便说出了其中的原因,此时却被打断了。
待他童子出去,赤松子早恢复了先前淡泊宁静的神态,谢源诚再与他说话,也只谨慎作答,始终不说正题了。
赤松子久居鲲鹏腹中,其实对外界也甚为好奇,他听谢源诚与他讲些青狮伏狸、白象熊罴,倒也啧啧称奇,原来他纵横仙界之时,这些物种还未出现。
赤松子道:“此地大多尽是些上古物种,如毕方、獬豸、白泽、饕餮倒也常见,便是麒麟我也曾见过,你说的那些我却闻所未闻。”
麒麟?似乎之前在哪里听过麒麟,谢源诚边回想边与赤松子周旋,终于记起,麒麟乃是四象之一,按说麒麟乃万兽之王,只是不知所终,如今却在这鲲鹏腹内得知麒麟影踪。
看来,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去麒麟那里走上一遭了。
谢源诚忽生一问,道:“此地既有麒麟,想必亦有凤凰。”
赤松子听到凤凰二字,脸色一变,道:“你问这为虎作伥的孽畜作甚?”
谢源诚一惊!为虎作伥,这又从何谈起?只得敷衍道:“只是听闻麒麟乃万兽之王,凤凰乃万禽之长,故有此问,其实二者我均未见过。”
赤松子面色稍缓,叹道:“多少年的往事,总是忘不掉。”
谢源诚道:“既然忘不掉,又何必劳神费力,任由自然便罢。”
赤松子道:“你有所不知,我说那凤凰为虎作伥,其实亦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我又何尝不是——唉!”这一叹,竟有几分悔意。
谢源诚道:“雨师,恕我直言,若有一事能教你悔恨万年,何不快刀斩乱麻,做个了断,亦好过余生恨多。”
赤松子道:“我又何尝不想,只是心有余而力不逮。”他端起茶杯,陷入思索当中。
谢源诚见赤松子又是欲言又止,心中颇为着急,却又没有办法令他开口。
随即想了想道:“我观此地怪兽众多,却无作乱之事,甚为奇怪。”
赤松子道:“还不是我们几个老家伙镇住,此事不足挂齿。”
几个老家伙?难道上古大神在此处的,并非赤松子一人?
谢源诚问道:“守住咽喉那怪物模样古怪,不知可有名字?”
赤松子道:“彼物名为化蛇,当年受那本源之力反噬所害,一身修为已十不存一,我见你也有混元金仙的修为,想必他在你手下吃了大亏吧。”
谢源诚不好意思道:“哪里,只交手一招,他便放我入内了。”
“一招?”赤松子有些不信,问道:“他那玄青双刀也是难得的一对法宝,你既然一招击败他,必有神兵利器在身吧?”
谢源诚将手一晃,自将玉斧取出,一晃成四尺余长,道:“此物便是我的兵刃。”
赤松子一见这玉斧,又看了看谢源诚,惊道:“金箍。。。此物竟在你手中!”
谢源诚道:“雨师难道认得此物?”
赤松子伸手拿过玉斧,细细摩挲上面的花纹,道:“岂止认得,此物——也曾伴我多年。”
这次反轮到谢源诚吃惊!之前从未听通天说过他这金箍的典故,只当是老师所赐炼魔的法器,却没想到与雨师也有些瓜葛。
赤松子道:“当年伏羲圣皇织网,历尽艰难却经年不成,但他矢志不渝,终于上天眷顾,教他于淮渎水底掘出了一大块金精。圣皇突发奇想,以息壤之熔炉将此金精炼化,便炼出了两轮金箍和四条如意金箍棒。”
“什么!”谢源诚惊道。
先前商羊说他笨蛋金箍,他也只道商羊兴许见过他本尊,却不料连他身上的兵刃亦有说道。
赤松子点点头,道:“不错。因息壤本身能自主增减,这金精所化兵刃,自然也便能随主人心意变化,长短粗细如意。后来大禹帝见此物神奇,那金箍可做牵引拉伸之用,而铁棒恰可用作测量江河湖海水势深浅的定子,他将此棒分给四人,分管东西南北四方。其中一轮金箍和一杆铁棒便给了我。”
谢源诚知道悟空手中有一根如意金箍棒,又想起了六耳猕猴手中的那根随心铁杆兵,急问道:“其余三根又在何处?还有,这金箍我手中也只有一轮,却不知另外一轮在哪。”
赤松子道:“我手中金精用完后,便交还给了大禹。大禹治水之后又无大用,将此四根分别镇于四海海底,名曰定海神针,其实只取其名,何来定海之用?至于两轮金箍,应当是与了三清。”
谢源诚道:“我这轮便是自师尊所赐,想来四海海底的四根应当还在。”
他此语只为试探,确实要看看六耳猕猴与大禹是否也有干系。
赤松子点点头道:“应该如此。”
谢源诚听到这里,心中有了谱,原来西海那根已被六耳猕猴取走了。
赤松子把玩良久,才恋恋不舍将金箍还给了他。他急忙接过,他见赤松子一副睹物思人的表情,心中略有些担心他不顾身份会占为己有。
赤松子见谢源诚神态,哈哈一笑道:“此物虽好,与我却无用处了,你莫要担心。”
谢源诚脸上一红,忙转移话题道:“雨师尝言凤凰为虎作伥,我冒昧问一句,谁才是虎?”
赤松子闻听此问,笑容又收敛起来,端起茶杯沉思。
谢源诚心道,俗语称请将不如激将,便道:“若是那对头太过厉害,便不说也罢,免得祸从口出。”
赤松子笑道:“你倒会激将法,我这一生从无所惧,适才思量,却因我们几个老家伙各有约定,不得随意提起此事来。”
谢源诚冷笑道:“自欺欺人。”
赤松子一怔,他向来地位尊贵,哪里有人敢和他这样说话,但偏偏谢源诚的讥讽恰到好处,他又无法反驳,便道:“非也非也,此事放在心中不可或忘。然你之意图仅为听个乐子,却叫我揭起陈年旧伤,又是何苦?”
谢源诚愕然,原来这事并非不能说,乃是赤松子当他是局外之人,说之自然无益。
自己前世也曾读过许多武侠玄幻小说,凡主角所到之处,逢山开路遇水填桥,哪里会有这许多坡坡坎坎,今日遇见赤松子,原来才知,那些都是闲扯。
你当自己不可或缺,于他人眼中只是过路人而已。
谢源诚仔细寻赤松子语中破绽,想了想道:“你自称不可或忘,想来若有机缘,还是要与人说起的。”
赤松子道:“或许。。。再也没有机会了吧。不过若是遇到事主,我这满腔的话却尽要倾诉于他。”
“雨师你一会仇家,一会对头,一会又说事主,究竟哪个是哪个?听得我头都晕了。”谢源诚道。
赤松子道:“任是哪个,也与你无半点干系,我说的事主,说与你又能怎样?”
他见谢源诚不语,又接着道:“我见你能使动金箍,还能随意化作兵刃,想来也是了不得的人物,不知可有师承?”
谢源诚道:“自然是有,师尊乃是盘古通天圣人,不知雨师可晓得?”
“唔?”赤松子有些不信道,“可是通天道人?难不成三清都成圣了?”
他将手一招,立在墙角的一柄尘扫便跃至手中,喃喃道:“久未与人动手,不知还记得多少。”
谢源诚惊问:“你要与我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