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缓缓靠近,身后小厮提着的灯笼在弯月光芒的掩盖下,发出淡淡的微光。
“陆槐?”庄青如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陆槐像是没有看见薛执似的,低头看她,“陆伯担心你不知道回去的路,叫我来接你。”
庄青如“哦”了一声,又道:“你们找好宅子了?”
“嗯。”陆槐紧了紧身上的外袍,言语间似乎带了几分怨怼,“陆伯给你留了最好的厢房,他现在对你可比对我妥帖。”
已经快要入秋了,陆槐早早地穿上了厚实的衣裳,生怕自己会不小心着凉。
“在在,这位是?”薛执突然上前一步,夺回了庄青如的目光。
庄青如这才想到自己还没给两人介绍,连忙道:“表兄,这就是我说的陆家郎君陆槐,陆槐,这是我表兄薛执”
介绍完不忘夸上一句,“他可是尽得外祖真传。”
说是真传那便是夸张了,薛老太医性子古怪,寻常人入不得眼,薛执虽然受他教导几年,但他的一身医术全靠自己勤学苦练多年来的。
不过当着陆槐的面,他并没有否认,而是对他行了一礼,“多谢陆郎君一路照顾表妹了,某这个做兄长的,代替家中长辈谢过。”
这一番以客气的说辞,足以拉开陆槐和庄青如的距离,前者听懂了,执手回了一礼,“庄小娘子是某的救命恩人,某受她恩惠,照顾她也是应该的。”
薛执察觉到他言语中的深意,又道:“听闻陆郎君身子不好,恰好某略懂些艺术,不如某给郎君瞧瞧,也算作你一路照顾表妹的回礼。”
庄青如眼睛亮了起来,“对啊,让薛表兄瞧瞧也好,别看他年轻,他可是薛家除了外祖之外,医术最好的人。”
薛执听到庄青如夸他,嘴角上扬,“你若是肯好好学,医术定在我之上。”
很少人知道庄青如会医,薛执便是其中一个,不同于秉节持重、平平稳稳的行医方式,庄青如则最不爱循规蹈矩,每次开方子用药总是大胆而革新,常常带来不同的效果。
这样的行医风格和薛老太医一模一样,深得老人家欢心。
庄青如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在哪里,所以很热切地拉着薛执给陆槐瞧瞧。
她的调养之术治不了本,来蜀州也是想请外祖出面,如今外祖不在,表兄现看看也是好事。
对上庄青如期盼又真挚的眼睛,陆槐忽然就觉得心里堵的慌,似乎在她的眼里,他是一个需要保护的瓷偶,而薛执则是一个修补瓷偶的工匠。
仿佛他的性命都系在了旁人身上,生无能,死不得,这样的差异让他生出了浓浓的悲凉之情。
“不必了。”陆槐低下头,淡淡道:“某的身子某自己知道,你的方子就很好。”
“你不必见外。”庄青如见他有些抗拒,只当他不好意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薛执的面前一伸。
薛执看着面前的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深吸一口气道:“在在,这怕是有些不合规矩?”
哪个好人家的小娘子当着兄长的面和旁的郎君拉拉扯扯?!叫人见了如何是好?
其实这怪不得庄青如,在来新津的路上,陆槐的身子时不时便会高烧生病,每次庄青如便直接拉着他的手给他号脉,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表兄说的也是。”庄青如想了想道。
就在薛执松了一口气,想上前将两人的手分开的时候,又听见她道:“眼下确实不是看病的好时候,这样,等明日我叫他递上帖子给舅舅,再来寻表兄。”
表兄对行医最是讲究,现在医馆已经关了门,夜黑风高的,怎么能将人堵在门口叫人看病呢?而且陆槐又不是寻常百姓,礼数需得周全些。
薛执:“……”
陆槐郁闷的心情一下子开朗了,好似雨过天晴,脸上也有了笑意,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庄青如拉着自己的手,道:“说的也是,某身为小辈,理应先拜见舅兄。”
“舅舅这几日操心太多,早早睡下了,咱们明日再来罢。”庄青如飞快做了决定,向薛执拜别,“表兄,那我们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去休息罢。”
薛执头疼不已,一方面想着表妹年纪小,怕是情窦未开,不知儿女大防,一方面又忧心她心思单纯,唯恐日后栽在陆槐这个病郎君身上。
身为男子,他岂能看不出陆槐对自己的态度是因为他这个表妹?
怕是两个人都有别样的心思,就是都没察觉到。
薛执一脸惆怅地目送他们离开。
……
一盏灯笼在陆槐的手里摇摇晃晃,拉扯着两人的影子,又如同他此时的心境摇摆不定。
他说不上来今日听到临欢说庄青如不回去的时候,他为何那般不高兴,也不明白他哪里来的冲动,叫豆子打听到了薛家医馆的位置。
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避开陆管事等人,独自跑到医馆门外,吹了半天的风才等到庄青如出来。
这种不合规矩、自讨苦吃的事儿,他以前从来不会做,可现在却又被自己一一打破。
“陆槐,还有多久能到啊?”庄青如抬头望天道:“我累了。”
陆槐回过神,瞥了她一眼道:“快到了,就在前面。”
实际上薛家医馆和他们租的宅子离得并不远,但为了被人瞧见,他特意带她绕到了后门。
庄青如答应一声,两人再次沉默着向前走。
庄青如其实心里也有些意外,她没想到陆槐会来接她,实际上方才薛执话里的意思她并不是不明白,只是不希望表兄将此事捅破。
两世为人,她对感情懵懂又清晰,她不是没有察觉到自己和陆槐的距离在逐渐拉近。
她不知道陆槐对自己的感情是否出于依赖,也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悸动是否也因为感激,可是于她而言,感情的事似乎有些奢侈了。
她想,也许等庄家之事尘埃落定,陆槐的身子能治好的时候,他们也许才可以直视彼此的情感。
想到这里,庄青如叹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早知如此,我今日就不吃那么多了,表兄拿捏了我的喜好,选的都是我爱吃的,”
陆槐问道:“你这表兄对你倒是不错。”
提起薛执,庄青如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怀恋,“表兄对我是很好,我两个表姐年长我许多,阿兄又喜静,大多时候我跟在表兄身后玩,犯了事他也会给我顶着。”
和庄青岭的单纯严肃不同,年幼时候的薛执也是个爱玩躲懒的性子,直到长大些,交到薛老太医的手上才稳重了些。
但两人从小玩到大的情谊却没有变。
陆槐将庄青如的神色看在眼里,又问道:“他看起来年岁也不小了,长的俊俏,又年轻有为,可定亲了?若是没有,我有个远方妹妹倒是合适。”
“别!”庄青如立刻打断了他当红娘的心思,“表兄十五岁的时候便定了亲,听阿娘说已经在纳吉了,年底便要成婚,你可别在这个时候乱点鸳鸯。”
陆槐听罢,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少顷嘴角勾起,低声道:“倒是可惜了。”
说完,他的脚步轻快了许多,三两下将庄青如甩在了身后,高声喊道:“快点,马上宵禁了!”
落后一段距离的豆子和立冬,听到他的吩咐,连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哎,你们……”庄青如一脸无奈,“不是不急的吗?”
方才她吃多了,现在可跑不动。
忽而她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捂嘴笑道:“原来是这样啊…… ”
啧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嘴上不承认,心里挺诚实?
说的莫不就是陆郎君此时的样子?
……
这一晚的事似乎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好奇,但之后陆管事对庄青如的态度又好上了几分,简直把她当另一个主子对待。
陆槐倒是依言给薛家大郎君递了帖子,然而薛家大郎君忙于要事,只能将见面的时辰一拖再拖。
而新津县来往的外地人更多了,县城里的气氛也渐渐变的凝重起来,醉酒打架、你争我夺之事时有发生。
不久后的一日晌午,吴明府带着县丞和不良人找到了众人的住所。
陆槐喊来游璟,想了想又叫上了张承安一同见客。
临欢和庄青如好奇坏了,堂而皇之地蹲在墙角,做起了窃听贼。
正厅里,年过半百却像是一个垂暮老者的吴明府态度极为谦卑,“今日冒昧来此,还请陆郎君、游郎君和张小郎君见谅。”
陆槐和游璟神色自若地回了一礼,道:“吴明府客气了,您若是有甚吩咐只管说一声便是,何须亲自跑一趟?”
吴明府连忙摆手,“陆郎君快别这么说,陆郎君少年英才,游郎君才华过人,若不是因为……这县令和县丞的位置合该是二位的。”
陆槐和游璟对视一眼,后者道:“自古官员指派都是朝廷的命令,新津有吴明府乃是大幸,我等侥幸入了女帝的眼,只想着为民请命,等朝廷有了安排,我等再去旁的地方便是,哪里做官都是做。”
这句话的意思是官位都是朝廷封的,他们来此是一场误会,并无取而代之的想法。
吴明府听出了游璟话中深意,尴尬地笑笑,“两位言重了,你们一个是游家的郎君,一个是张公的弟子,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县令,怎能挡二位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