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图懂了,这就是林墨言的心病。
她不再追问,不想知道太多关于雇主的隐私。
“你就不好奇我爸为什么还走不出来吗?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不问,但林画偏要她问。
徐图不禁想到了二人上回通电话,也是这样。
她忍不住笑了笑,摇头说:“我是养老护理员,不是心理医生,不用太过了解关于雇主的隐私问题。”
“你这话就说得不专业了。”
林画冲她摆手摇头,郑重其事地说:“不了解,又怎么能完成好护理工作呢?你们养老护理员又不像普通护工,除了要照顾好雇主的身体,还需要调节他们的心理问题吧。”
“许多老年人看似身体不错,但早就被心理疾病折磨得不行,就比如我爸。”
“你没发现,他一直都很郁郁寡欢?”
“有发现。”徐图如实点头。
她同时照顾着李奶奶和林墨言,难免不会拿两个人作对比。
李奶奶属于典型的内心坚强但身体不太给力的老年人,而林墨言则是身体问题不大却有难言的心病。
“可我不是心理医生啊!”她皱眉。
感觉林画说的这些有些超纲了。
她只能竭尽全力给林墨言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好让他的心里得到宽慰,从而缓解心病。
林画认真地说:“如果你能清楚他的心病,就能以养老护理员的角度来改善这个问题了,医生要望闻问切,其他行业也是类似。”
“别说养老护理员或者护工了,就是我这么个电工在爬电杆掏鸟窝的时候,也要先弄清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鸟窝,里面有几只鸟,有没有鸟蛋,以及把鸟窝取来下后重新安顿在哪里等等。”
“而不是一味爬上去把鸟窝扯下来。”
“要把工作做细致,才不会出现烂尾。”
“所以,你不是在窥探我爸的隐私,而是在对他进行‘望闻问切’。”
说罢,就拍了拍徐图的肩膀,宛如一个长辈。
徐图扶额失笑,感觉他的口才和陈章妙心有得一拼,“当电工除了手脚灵活,还要练嘴皮子吗?”
她忍不住打趣他。
林画耸耸肩,“这是遗传,我像我妈,她是政治老师,最擅长辩论,以前和我爸吵架,总能把我爸说得哑口无言,不管是她的错还是我爸的错,最后都是我爸认错。”
徐图微微蹙眉,“你还在怪你妈妈?”
林画坦言:“谈不上怪,婚姻嘛,又不是锁死的关系,不合适就分,而且她为了我,还是忍了好久,到我上大学才和我爸离婚,作为一个母亲来说,她已经尽责了。”
“只是她对不起我爸,当然,感情的事,真的没法讲对错。”
“她…怎么你爸了?”徐图试着问道。
林画卷起舌头顶了顶腮帮子,缓缓开口:“我是去北方上的大学,一年回来不了几次,所以不太清楚家里的情况,我爸也是报喜不报忧,我妈更不会告诉我她早就出轨。”
“等到我大学毕业,又在当地实习了两年回来后,才得知他们早在我刚上大学那会儿就已经办理了离婚手续,而我妈在离婚后不久,就再婚搬去了重庆,为了不让我发现,她和我爸一直假扮着恩爱夫妻…我居然都没有发现!”
说到这里,林画哂笑了一声,眼神里随之蓄满愠色。
“他们…恐怕是不想你难过吧。”徐图小声安慰。
林画揉了揉眉心,继续说道:“直到我在自贡的工作落实下来,他俩才把这件事告诉我,然后我妈就如释重负地去重庆开始了新生活…真是难为她了,忍了这么久。”
他再次发出哂笑。
“她是重新开始了,我爸却一直在原地徘徊,就好像停转的时钟。”
“而这还不是最遭的……”
他顿了一下,指着自己对徐图说:“小时候我爸总埋怨我带把,不是个闺女,他可喜欢女儿了,在计划生育政策松懈后,就让我妈跟他再生个女儿,可我妈以保持身材为由拒绝了。”
“她不是…给你生了个妹妹吗?”徐图娥眉微蹙。
“是呀!所以这对我爸来说,是又一个打击。”
林画重重点头,“什么保持身材,真是笑人!”
徐图彻底拧起了眉,看林画如此忿忿不平,可见林墨言的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兴许,这对男人而言,这不只是婚姻的失败,更是人生的挫败。
“其实…我觉得这样反而比当断不断更好,如果他们到现在都没离婚,肯定已经变成一对怨偶了,就像早些年我爸妈那样。”徐图肺腑感慨。
“你…爸妈也离婚了?”
林画看向她,眸光微闪。
徐图摇摇头,“这倒没有,他俩以后应该也不会离婚了吧。”
“看来是渡过难关了。”林画笑笑。
徐图还是摇头,“我们家的情况比你们家要复杂些。”
“双方都出轨了?”林画凝眉猜测。
“没没!我爸没出轨,我爸对我妈,对这个家一直很忠诚,但因为他遇人不淑,也走了些弯路。”徐图解释道。
此时,二人正路过商场内的一家咖啡厅,林画提议:“进去坐着摆?”
徐图笑了,“不是给老林选礼物吗?”
“不是还有几天嘛。”林画冲她眨眨眼。
徐图但笑不语,跟随他进了那家咖啡厅。
点好餐后,徐图才复又开口:“你爸妈都是教书的,应该没经历过九几年的下岗潮吧?”
“没。”
林画摇头,问她:“你爸妈那会儿没躲过?”
徐图撇嘴摇头,“我爸是水厂的,我妈是水厂的家属合同工,他俩都丢了工作,我爸为了养家,就跑了好几年的摩的,辛苦但也能养家糊口。”
“可我妈呢,在家里情况最老火的时候,没说去找份稳定的工作,反而跟外面的男人…反正就是出轨,趁着我爸晚上出去跑活儿,把那人带到了家里,肆无忌惮,最后搞到连对方老婆都闹上了门,左邻右里都知道,我觉得很丢人……”
说到这里,徐图低下了头,放在桌上的双手死死地握了起来。
林画心疼地问:“那会儿你多大?”
徐图说:“十来岁吧。”
她松开了双手,继续说道:“有句话叫麻绳专挑细处断,我妈的事还没解决呢,我爸又被人骗光了所有的钱,还负债几十万,最后只剩下一间半成品的修车铺。”
“不得已,我们只好先卖房还债,那些年,大家都不容易,我爸不想一直欠债亲朋好友的债,但即使卖了房,还是不够,最后只能咬牙把修车铺经营起来,那几年我们一家三口没地方住,我爸妈就睡铺子,我好在考上了卫校,平时住校,放假就在铺子里面再支一张钢丝床将就一下。”
听到这些,林画更加心疼她了,“在那种处境下,你妈妈反而选择了回归家庭,对吧?”
“是呀,也许正应了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我还以为我妈会趁机跟我爸离婚,没想到,她居然和那个男的彻底分了,协助我爸打理铺子。”
徐图笑着点点头。
“多亏有她,我爸才坚持下来。”
“那他们现在的感情一定很好啰?携手走过风雨,过去已成云烟。”林画猜测。
“嗨!都老夫老妻了,谈什么感情,凑合过日子呗。”徐图摆手笑道。
“所以我才不愿意结婚。”林画正色道。
徐图不解:“可婚姻走到最后,都会变成相濡以沫啊?”
“那你觉得你爸妈没有遗憾吗?”林画反问她。
“遗憾?”徐图没听太明白。
林画细细说:“听你讲的这些,感觉他们只是出于责任,才共同把破船补好,继续共乘。看似恢复了平稳,可那个补好的破洞还是在,它只是被补好了,不是消失了,而且它也不会消失,当初你妈妈出轨,肯定是有出轨的原因,就跟我妈妈一样,不同的是我妈妈已经没什么遗憾了,可你妈妈呢?”
徐图当即沉默。
她从未细想过,母亲有没有什么遗憾,只是觉得出轨不对,也没有深究过母亲出轨的原因。
林画又道:“纵使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还是会因为爱情而结婚,并为爱经营婚姻,而不单单是责任。”
“当然,如果对方不再爱我了,我不会像我爸那样走不出来,也不会像我妈那样为了孩子勉强维系,我的婚姻是我自己的事,和别人无关。”
“孩子被我带到这个世上,迟早要让他自由飞翔,我不会把‘为你好’三个字作为束缚他的精神枷锁,同样也不会束缚我自己。”
说完,他就一改严肃的表情,冲徐图促狭自嘲:“所以我到现在还没结婚。”
“我的前女友们都说我太理想主义了,但我不以为耻。”
他双手交叉,抵住了下巴,一脸不羁的样子。
“前女友们?”
徐图听出了他话里的细节。
林画坦然而笑,“我都35岁了,你不会以为我是母胎单身吧?”
我是!
徐图在心里自语。
“怎么?你是母胎单身?”
林画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了她心中的想法。
徐图赧颜点头,接过服务员端来的饮料,埋首喝了起来。
“挺稀罕。”
林画解颜而笑。
“我又不像你,条件好,不愁没女朋友。”徐图嘟嘴道。
林画摇摇头,“还是会愁,尤其在山里的时候。”
“不过嘛,你也别愁,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一双桃花源好看地弯着,闪烁着莹莹水光。
好勾人!
徐图下意识想到了这三个字。
“咳!我还不急。”
徐图定了定心神,又喝了一口饮料,“你都35岁了,我才29,我没你急。”
“哈哈!”
林画冁然而笑,“是是是!我比你老,我该比你急。”
“两个不着急的人,可以做朋友吗?”
他忽然向徐图伸出了右手。
亦如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也是他向她主动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