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秀芬啊……”
听到徐图这个问题,姑婆歪着头,似是陷入了回忆。
徐图见状,没有追问,继续按摩她的腹部,耐心等待着。
也许,姑婆对我妈妈小时候的事也不太清楚吧,毕竟只是姑侄关系,家里的孩子又那么多……
“秀芬是那么多孩子里面,让我印象最深的。”
正当徐图在心里自语时,姑婆忽然开口,凝视着她,说道:“你和秀芬,还真的挺不像。”
她终于记起来了一些往事,他们几兄妹挤在这个小院里生活的零碎回忆。
几乎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有拌嘴有嬉笑,穷得叮当响,却能拉扯大一帮孩子。
不过穷养出来的孩子,一个个都黄皮寡瘦的,加上大人都忙着营生,没工夫管他们,任由他们从院子里野到外面,跟群猴子似的。
唯有余秀芬与众不同。
“秀芬小时候是个很好看的小幺妹,天天啃窝窝头,还能长得白净水灵,简直不像在这个大杂院出生的孩子。”
徐图点点头,她见过家里的一张老张片,是母亲一家五口的合影。
黑白发黄的照片上,只有十几岁的余秀芬站在那里,跟周围的人就不像在一个次元,五官特别醒目,用现在的话来说,属于浓颜系的长相,头发乌黑浓密,扎着两个麻花辫,笑着看向镜头,由里到外都散发着自信。
每次看到那张照片,母亲就会拿来数落她,说她一点都不像自己生的,就像天鹅生出了一只丑小鸭。
可转眼几十年过去,当初的天鹅却宛如即将凋零的花。
姑婆继续说道:“可惜你妈妈生在了我们这种家庭,要是出身好一些,肯定和现在不一样了……”
“我妈说…外婆外公好像不太喜欢她。”徐图小心翼翼地说道。
其实,余秀芬的原话是,说她外公外婆对她不好,有时说得夸张了,还说他们虐待她,甚至想卖掉她。
徐图对此将信将疑,疑的是,她觉得自己的外公外婆不是那样的人,信的是,那些年确实太穷了,卖孩子的不在少数。
姑婆说:“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呢,只是孩子多了,一碗水端不平。”
“秀芬是老三,上有两个哥哥,可以顶替父母的工作,下有一个妹妹,得父母宠溺,她夹在中间,就被忽视了。”
“而且她还那么好看,性子又活泼,父母总担心她在外面闯祸…就是招惹是非。”
“她爸妈把她看得很严,天天关她在家里照顾妹妹。”
“如果你妈妈学习好,可能好些,偏偏她书又不能读,年纪一大些,你外公外婆就想早早把她嫁了,省心些。”
“你外公外婆也不是想随便找个人把她嫁了了事,还是挑了很久的,当时我也帮着看过,可她条件摆在那里,穷人家的漂亮女娃,其实最不好嫁。”
“往高了,有钱人看不上,反倒招来一些骗色之徒。往低了,条件差的也不敢娶,要晓得那些年生,谁敢养个漂亮媳妇在家里,不省心嘛!”
“挑来选去,就选中了你爸爸,他们家比我们家条件好些,基本都在水厂小集体上班,他自己也刚顶替你爷爷的工作进了小集体,而且跟你妈妈年纪相当,两个人又是一块儿长大的,怎么看怎么合适。”
“我们都以为你妈妈肯定满意,结果…她居然逃婚了!”
“逃婚?”
徐图愕然瞠目,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姑婆没有忌讳什么,也许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便如实道来:“你妈妈偷拿了你外婆存在家里的钱,买了去广州的火车票,想去那里打工。”
“后来你外公和你两个舅舅亲自去广州把她给绑回来了,第二天就办了婚宴,这事儿才算完。”
“但也不算完,不然后来就不会……”
姑婆戛然而止,突然放了个屁。
徐图顺势把她扶起,“姑婆,我现在带你去厕所蹲蹲看。”
“好好好!”
姑婆没再回忆下去了,靠着徐图的搀扶,坐上轮椅,再被她推进了厕所,又扶上了马桶。
“呃……”
随后,她就开始“粪”斗。
见她憋得脸红脖子粗,徐图赶忙提醒:“姑婆,别太用力,七八分力就行,能拉多少拉多少。”
“唔唔!”
姑婆点点头,继续使劲儿。
而关于余秀芬的事,则戛然而止。
这之后,徐图没再继续打听了,因为她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一幅关于母亲从前的画像,仿佛找到了长久以来缺失的拼图块,终于补齐了她对母亲的认识。
原来,母亲也没能逃过原生家庭的摧折,最终从一个如野草般生命力蓬勃的美丽少女变成了一个对家庭漠视、对丈夫冷淡,不知该如何跟女儿相处的妻子和母亲。
倘若当年的外公外婆能重视她一些,而不是为了省心就把她关在家里,还把妹妹丢给她照顾,她会不会对亲情更加依赖和信任?
还有那场她极力逃离的婚姻,如果没有被绑回去,现在的她,是不是已经有了更好的生活或人生?
徐图终于明白,为什么小时候很难得到母亲的关爱了,因为母亲自己就没有得到过多少来自父母和家庭的爱。
没被人呵护过,又该如何学会去呵护别人呢?
可即便如此,母亲还是用她最笨拙的方式爱着自己。
徐图的鼻子有些酸了。
“是…太臭了吗?”
猛然看到正在采集自己大便的徐图眼眶泛红,姑婆攒眉蹙额,讪讪而语。
“不是!”
徐图忙摇头,“很快就好。”
姑婆这次排便不多,但拿去检查也够了,她迅速采集完毕,背着姑婆吸了吸鼻子。
等调整好情绪后,她才转过身对姑婆说:“姑婆,你的大便排得不算好,我下午拿你的大便去检查的时候,顺便给你开点乳果糖口服溶液,像你这种情况,至少两天要排一次便才算正常。”
“好的。”
姑婆点点头,被她推出去后,看着她换床上尿垫的背影,不由感慨道:“我还担心你爸妈迟早会离婚,哪晓得,他们居然坚持到了现在,反而是你大姨离了。”
“你大姨也是家里介绍的,但她很满意,婚后也很和谐,却不想和谐不到二十年就离了。”
“谁都没有错,就是过不下去了。”
徐图静静地听着,没有接话。
她也很意外,父母居然还能凑合到现在。
可能有她的原因,也有父亲的包容,以及其他很多原因。
一段婚姻要延续下去,真的不容易!
夜里回到家后,看着帮母亲打下手缝补旧玩偶的父亲,徐图解颜而笑。
“妈,姑婆的情况比我预想中好。”
她放下包,抱起咩咩,主动走过去找母亲攀谈。
“那还请护工?就是钱多了!”余秀芬嗔道。
徐图说:“要是有钱,就不住那里了,我好久都没去过那么破旧的小区了。”
“拆了不就有钱了。”余秀芬头也不抬地说道。
徐建军接话:“能拆早拆了,家属院不是一直说拆,都说了好几年了,还不是没拆。”
徐图点点头,“疫情过后,房地产的生意不好做了,哪敢随便拆迁。”
“好在姑婆没法走动,住那里图个清净。”
“那里…现在咋样了?”余秀芬迟疑问道。
徐图在她旁边坐下,“旧得不成样子了,草木也没人打理,枝丫交错盘结,上面估计有不少鸟窝……”
她慢慢讲着,余秀芬静静听着。
徐建军时不时递上剪刀和彩线,咩咩则趴在徐图的腿上打着呵欠……
“姑婆,早上好。”
第二天清晨,徐图带上昨天开的药,并买了些新鲜水果,再次来走进了姑婆家。
“你…是谁?”
但让徐图诧异的是,才短短一天时间,昨天那个和自己侃侃而谈的姑婆,今天却不认识自己了。
她扭头看向一旁的大表姨,就听对方用很无奈又有些习以为常的口气说道:“你姑婆又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