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迎上老夫人探究的视线，一字一顿的回道。
“自打奴婢进了丞相府之后，便被丞相夫人定下，要做夫人的陪嫁，一同来到国公府。可奴婢实在不知因为何事惹怒了夫人，以至于夫人对奴婢看不顺眼，平日里非打即骂。便是没有错处，也会遭到夫人的斥责，若是真被揪住把，更是生不如死。可奴婢自认为平日侍奉夫人谨慎小心，实在是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他说到这，眼中便蓄满了泪。
“老夫人您心地善良，芳姑姑也说您从不苛待下人。奴婢也是斗胆，那日才故意在老夫人面前说了那些话。为的就是让老夫人您能看出夫人心口不一，这样即便是有一天奴婢深陷困顿，也不至于只有死路一条。”
老夫人转头和芳姑姑对视一眼，二人的表情中都写满了诧异。
这丫头所说不错，老夫人的确也是看出了容娇娇或许并不如表面上那般温和贤良，这才特地让芳姑姑随着宋翠月走一趟，谁又能预料到后面发生的事呢？
宋翠月见二人略有迟疑，便趁热打铁。
“老夫人心细如发，掌管后宅多年，颇有经验。奴婢也是揣测到了这一点，这才壮着胆子露出些破绽来让老夫人察觉。可老夫人身份尊贵，怎可能会被奴婢轻易糊弄过去。如今既然老夫人识破，奴婢也自觉利用了老夫人，深感愧疚，请老夫人责罚。”
宋翠月弯下身去，等待着老夫人的后话。
老夫人良久都没再开口，只是打量着宋翠月。
宋翠月那日以自己的真实容貌示人，便已经让老夫人察觉到了不对。
后来更是看到了她手上的伤口，总觉得容娇娇苛待下人。
事实就摆在眼前，今日不发觉，也会有来日，迟早是要揭露的。
这么算起来，倒是老夫人自己非要看破这真相了？
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似乎是被这丫头给绕进去了。
“你倒是肯说真话。”老夫人冷冷的道。
“认错态度也极好，莫非你是拿捏准了我不忍杀生，觉得自己总会留下一条性命，所以才如此态度良好的吗？”
宋翠月连连摇头，“奴婢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奴婢既然来了，就没想过要安稳回去。可奴婢也是人，奴婢的命也是命，不能惨死于别人之手，却不能为自己申冤。”
“你如今到底还好好活着。”老夫人说道。
“况且夫人终究是夫人，你一介小小婢女，怎敢与夫人作对？”
“奴婢不求立时就有一个结论，但只求一个公道。”宋翠月坚定的说道。
“人若能心存良善，必会有后福。可若作恶多端，也自会有报应。今日奴婢以微薄之力揭发，便是被老夫人下令打死，但只要奴婢肯开这个头，日后必会有人与奴婢同心，有这些，奴婢就觉得心满意足。”
她字字恳切，倒是听得老夫人心中感慨良多。
诚如宋翠月所言，杀了她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
可是她这般处世之态，却让老夫人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你怎么就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呢？可知天下之人，受冤而死的众多，又有几个被还了清白的？今日打死你容易，可若我为了国公府的颜面，极力隐瞒住真相。无人知你为何而死，日后便不会有人同你一样揭发夫人的恶行，那你的死究竟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值得。”宋翠月不假思索地答道。
老夫人不解，“为何如此说？”
“奴婢相信这天底下有权有势者可以只手遮天，但也更相信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无论结局如何，奴婢都愿意赌一把。”
老夫人沉默了，他她倒是很久没有见到如此有骨气的女子，倒让老夫人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她也曾年少过，憧憬过自己的未来，也为这世间的不公而流泪过，气愤过。
可是出生世家的女子，哪一个又是为了自己而活的呢？
一朝嫁与老国公，虽然两厢情好，不用像其他人一样受妻妾争斗之苦。
可是身为国公夫人，要为了全族上下而考虑，更要周全自己的母家。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变成了自己从前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
所想的最多的，也不再是天下大义，而是如何能让国公府增光，而不受他人议论。
她长长叹息一声，“你这般心思倒是难，也胆大。以你的心智，只做个下人当真是屈才了。”
这句话老夫人说的倒是真心的。
宋翠月回答道，“奴婢家中落魄之前曾经从商，也曾有过富足的生活。奴婢父亲曾经告诉奴婢，从商者不受世人待见，总认为是上不得台面的。可是世间之人，又为何一定要有高低贵贱之分？活在世上，只求一个无愧于心便好了。”
老夫人心道她曾经也算是家世不俗，难怪有如此心思。
可即便是再怎么感慨，她终究也是国公府的老夫人。
便敛了有些动容的神色，冷下声音开口。
“你求无愧于心，是你自己的心意。而我的心意，是这国公府上上下下太平无忧。你觉得人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可却不知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未来的路就已经注定。有些人，天生就高人一等，你再看不惯，也无法改变。”
宋翠月闭了闭眼，“老夫人说的是。”
“你有自己的苦衷，但坏了规矩就是坏了规矩，主子岂有被奴才利用的道理？芳姑姑，把这丫头带下去，与扶云阁其他下人关在一处，等来日慢慢发卖。”
“奴婢遵命。”
芳姑姑上前，垂眸看着宋翠月，倒是觉得有些可惜。
这丫头若是能沉下心，慢慢筹谋，或许当真可以实现他的心愿。
只可惜，那还是年轻，做事太毛躁了些。
想到这儿，语气不禁放缓了一些。
“翠月姑娘，请随我走吧。”
“多谢老夫人不杀之恩。”宋翠月叩首，随后起身，随着芳姑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