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支书家吃过晚饭后,牤子告辞,刘彤和刘红两姐妹送他到屯西口,牤子一个人赶回幸福屯。
半路上,牤子遇到哥哥大憨正在遛马,大憨告诉牤子,家门口来了很多外屯的社员群众,牤子听说后,飞身上马,赶回去应对。
暮色正浓,蛙声阵阵。
此时,牤子家门口和小梅家大门外站了许多人,多数是其他生产队的老人、妇女和儿童。
这些可怜的老百姓家里早已揭不开锅了,无一不是饱受饥饿。
他们今天来找牤子绝不是无事生非,牤子早已名声在外,这些老百姓听说牤子当上了生产大队长,对牤子寄予了厚望,希望牤子赶紧想办法帮助他们摆脱饥荒。
牤子不在家,这些人已经等了许久,几乎都没有吃晚饭,家里也无饭可吃。
花喜鹊和幸福屯的一些社员群众听说外屯的人到牤子家门前聚集,纷纷赶来一看究竟。
小梅、小梅妈和四姑娘也来了,看着可怜兮兮的老人和孩子在忍饥挨饿地等牤子很不忍心,小梅妈让小梅回家煮了二十几个鸡蛋,出来分给老人和孩子,老人和孩子们吃着鸡蛋感激不尽。
很多大人没有分到,只能眼巴巴地瞅着。四姑娘大发善心,回家现蒸了一锅窝头,用篮子装来分给每一个人。
大伙吃完了,花喜鹊劝大伙回家去,说道:“闹饥荒是天灾,你们兴师动众地来找牤子,牤子当上大队长了不假,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又不是呼风唤雨的活神仙,吹一口仙气土坷垃就能变成白面馒头,一招手天上就能掉馅饼,他要是有那个本事,大伙回家把他供起来,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咱们也不用下地干活了。”
“牤子是大队长,我们不找他找谁?他没办法,难道让我们老百姓饿死不成?你们幸福屯的人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换成是我们,看你还说不说风凉话。”
有一位妇女拿话对付花喜鹊,显然她是不知道花喜鹊的厉害。
“我好心好意,你说我说风凉话?这大夏天的,把我当你的丫鬟了吧?要不要把衣服脱下来,我好好给你扇扇风,享受享受当贵妇人的感觉?”花喜鹊道,“呸,好话赖话听不出来,不信你们就在这儿等,牤子今晚不回来,你们就在这儿睡露天地,睡到明天早晨,还给你们吃鸡蛋分窝头。”
有人听得不顺耳:“我们不是来找你花喜鹊的,你跟我们叽叽喳喳啥呀?”
“叽叽喳喳是我的本事,不想听,把耳朵塞上鸡毛,没人让你听。”花喜鹊不肯住嘴。
这时,四姑娘说话了,怒怼花喜鹊:“不关你的事,你像只斗鸡似的瞎叭叭啥呀,闹心吧啦的,烦不烦呀?”
“就你是大善人,大好人,胳膊肘往外拐,热脸贴冷屁股的滋味没尝够是咋的?”花喜鹊一句话又刺激到了四姑娘的底线。
“花喜鹊,给我闭上你的乌鸦嘴!”四姑娘正对花喜鹊发火,就在这时,牤子骑马回来了。
还没等牤子下马,大伙一下子把他围上了。
有认识牤子的,急不可耐地凑上前道:“牤子,可把你盼回来了,我们等你好长时间了,听说你当大队长我们心里高兴,这老天一直不下雨,去年大旱,今年旱情又这么严重,现在我们家里都已经揭不开锅了,你说可咋办,赶紧帮我们想想办法吧,不然真是没法活了。”
“是啊,真的没法活了,大人死活还能挺,孩子饿得天天嗷嗷叫,叫得我心里那个难受……”一位妇女说着说着,搂着孩子哭了起来。
牤子把马交给屯里的一位社员,面对一双双巴望的面孔道:“对不住,让大伙久等了,谢谢你们看得起我牤子,大伙日子难过,我心里很清楚,现在,全国都在闹饥荒,我也没办法让大伙吃饱饭不饿肚子,只能大伙一起克服困难,请大伙放心,生产大队肯定会积极想办法,大伙也要自力更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老天饿不死瞎家雀,难关总会度过去的。”
“大队长,我们不求吃饱饭,只要不饿死就谢天谢地了,你能不能让我们这些老人和孩子也像幸福屯的人一样,每天能喝上几口牛奶,只要能顺着拉下来屎就行啊?”
群众的话说到家了,可是牤子不是救世主,他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可是,这要求他实在无法做到。
“我知道大伙要求并不高,可是现在奶牛场就两头奶牛产奶,还要喂养牛犊,咱们幸福大队七个生产队两千多人,杯水车薪,实在没法满足大伙的要求,”牤子道,“不过,咱们都是公社社员,肯定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伙也不要太失望,我向大伙保证,就是千难万难,生产大队也要想办法,绝不会让老百姓饿死。”
“有你这句话,我们心里就有底了,”一位老人道,“大伙都回去吧,何大队长既然答应帮咱们想办法,他肯定会有办法。”
又有人带头说道:“谢谢大队长,我们就指望你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社员群众陆续离开,牤子望着一个个可怜的背影,他十分感慨,说出去的话,他就要负责。
牤子家的大门口,幸福屯的一些社员群众还没有走,都为牤子捏一把汗。
花喜鹊道:“这不是逼大姑娘生孩子吗?牤子,我说的没错吧?”
牤子道:“花姨,我知道难,但是,再难也不能硬挺着,总得想办法。”
“有啥办法?就好像公鸡能下蛋似的,”花喜鹊道,“我跟你说,牤子,你虽然当大队长了,但也不能打分咱们屯奶牛的主意。”
牤子道:“那都不是办法,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四姑娘闹心,站在牤子身边自言自语道:“这个大队长还不如不当,好事找不到你,难事一大堆,我看你怎么办?”
牤子对大伙说:“天不早了,谢谢大伙关心,都回去吧。”
小梅站在四姑娘身边,始终没有说话,她理解牤子的难处。
别人都走了,牤子身边只剩下小梅和四姑娘,四姑娘想起牤子去刘支书家吃饭的事,噘着嘴问道:“小寡妇没送你回来呀?她又耍啥把戏了?”
牤子不耐烦道:“能有啥把戏,你别把人想得那么不堪。”
“扒了皮我认识她的瓤,”四姑娘道,“牤子哥,我告诉你,她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不信就走着瞧,你不算计他他算计你,你这个破大队长不当也罢,不然早晚会栽在人家手里。”
“知道半夜尿炕还不睡觉了,”牤子道,“昭男,我知道你是好意,不用为我担心,身正不怕影子斜,天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放心,明天早晨太阳还会从东边出来。”
“哼,小梅姐,我说不听他,你说说他,不然大队长别当了,幸福屯还不够他操心呀?”四姑娘把劝说牤子的事寄托在了小梅身上。
小梅笑道:“牤子哥最操心的就是你,他怕你担心尿炕不睡觉。”
四姑娘踢了小梅一脚:“让你胡说。”
四姑娘见牤子和小梅可能有话要说,不得不悻悻然离开,走回家去。
大门口只剩下牤子和小梅,小梅关心问道:“我担心怕你喝多呢,看来吃一堑长一智,还真没事。”
“那当然,人有脸树有皮,没敢喝多,”牤子道,“昭男担心的有道理,人心难测,真得提防着点儿,但不能畏缩不前。”
“有时候知难而退也是一种选择,”小梅说,“我不是说你,我知道你是一头牤牛,只顾往前走。”
牤子笑道:“谁说我只顾往前走,我还顾着你呢,要走也是牵着你一起走。”
小梅开玩笑道:“牵着我背着昭男。”
牤子语塞,忽然明白:“都啥时候的事了,你还记得?”
“刚才的事,你看她临走时的样子,我都有点心疼他了,要不,你娶我们俩吧。”
“别开这种玩笑了,大成和她挺般配的。”
“但愿,”小梅道,“有时候我感觉挺对不起她的。”
“不说这个,”牤子道,“不知邹姐把领养小百家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我这几天肯定会很忙,就得让你多费费心了。”
小梅说:“我正想告诉你呢,我明天准备去公社问问邹姐,你也该去公社见见韩书记、高主任和邹姐,感谢公社领导,听听他们对你有啥要求。”
“嗯,你想得比我周到,是该去一趟,”牤子道,“我明天到各生产队大田里看一看,向个生产队队长了解一下情况,心里有谱再去汇报。”
牤子说完,把小梅搂在怀里,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这是最幸福的时光。
大憨送马回来,牤子和大憨一起走进自家院子。
牤子的父亲大倔子这一晚上都没敢出院门,见外面来了许多人,他一直房门紧闭,提心吊胆,很怕这些人闯进家里。
牤子和大憨进屋,大倔子直埋怨:“都特么出去躲清静,这哪像个人家,大门口乱哄哄的,牤子我告诉你,你有能耐,以后让这些人上你生产大队闹去,要不你就给我滚出去,我不稀罕你这个大队长,家里啥吃的都没有,你特么打两只野鸭还屁颠屁颠地送给人家了,你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在家喝西北风。”
“爹,我抽时间去给你打一只野鸭,让你改善改善生活。”
牤子理解父亲,没有和父亲理论,这一天身体没觉得累,但却感到很是疲乏,半瓢凉水下肚,回自己的房间睡去了。
第二日,小梅前往公社见邹杰,牤子到各生产队了解情况。
其他各生产队的旱情要比幸福屯严重得多,除了河畔和低洼地的庄稼长势尚可外,几乎所有的山坡地密植的庄稼多数都被旱死,不仅秋收无望,而且面临着绝产的可能。
并非这些生产队的队长不想办法,他们也是按照公社安排在积极抗旱,只是效果不好。
季节不留情,这时候庄稼长势已定局,那些旱苗再努力抗旱也是无用功。
面对这样的旱情,要上缴公粮,社员群众还要吃饭,牤子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旱灾之年,公社现在鼓励养山羊,牤子准备抢前抓早,再次远赴科尔沁为各生产队购买优质品种山羊。
除此之外,牤子还想把所有大田里收获无望的旱苗除掉,立秋前大面积改种萝卜和大白菜,不能白白浪费土地。
这样,可以为牛羊储备饲料,也可以储备秋菜,或许还能用秋菜换取一些粮食。
回到生产大队,牤子把自己的想法跟刘支书商量,刘支书听说牤子要“毁庄稼”,表示坚决反对,但他不干涉牤子的决定,让牤子自己去向公社领导请示。
小梅去见邹杰回来,邹杰已经将领养小百家的事联系妥了,明确牤子的父母是小百家的监护人。这一日,牤子和小梅带上户口本找邹杰一起到公社民政所和派出所办理领养和落户手续。
领养和落户办理妥当,牤子借此机会,前往公社拜访和请示韩书记和高主任,把自己的想法说了,韩书记极力支持,高主任认为风险很大,但没有反对,同意尝试,告诫牤子暂时不能除掉旱苗,可以先套种。
牤子满口答应,回到幸福大队,召集各生产队长开会,准备付诸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