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玄王府果然没变,都还是从前模样。
只是树长高了,也更粗壮了。
有些花草换了品类,有几处亭子刷了新漆。
崔公公说得没错,东玄王府的路她很熟,特别是从前院儿到宋听肆书房的路,更熟。
因为宋听肆小时候就总在书房里待着,她一来找他就直奔书房。
府里的下人也不拦,最多是笑着问她:今日咱们殿下又是哪里招惹到扶欢姑娘啦?姑娘一会儿打他的时候下手轻点儿,可得有点儿准头啊!不该打的地方别打。
她当时怎么回的来着?
有点忘了。
大概就是说我不打脸,我就打他屁股。
后来才明白,打他屁股可能让下人们更害怕吧!
但就算是这样,也还是没有人拦她。
明明是对立的两个人,明明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的两个人,却丝毫没有让东玄王府对她严防死守,反而是敞开了大门,随她进出。
而季家,她明媒正娶嫁过去,却规矩颇多,甚至府里有些地方是明令禁止她进入的。
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以前,她走在这条路上,心里算计着一会儿怎样跟宋听肆说话,怎样让宋听肆主动承认错误,再怎么打宋听肆一顿出出气,还要坑东玄王府一顿好吃的。
每每想到可以坑着一顿好吃的时,心情就会爽快地飞起。
小孩子就是这样,自己家的东西再好,也还惦记着吃两口别人家的。
仿佛别人家的饭就是比自己家的饭香,不知道为什么。
熟门熟路到了宋听肆的书房,那是被一片竹林围起来的房子,没有院墙,也没有名字,看似很随意的一个地方,楚扶欢却从小就喜欢闻这里的竹香。
说像江南大山里味道,她喜欢那个味道。
竹林里没人,以前总在外头给宋听肆守门的夙阳今日不在。
她走到书房门前,想敲门,手抬起来又放下,再抬起来再放下,犹犹豫豫的。
小时候她可不是规规矩矩敲门的,她来这里从来都是推门就进,也不管宋听肆正在里面干什么,不去想是不是有些事情得背着人。
反正宋听肆书房的门,她往往都是一推就开,然后就会有一本书飞过来,伴随着宋听肆的声音骂她:“楚扶欢你还能不能有个人样了?”
之前因为想到能蹭顿好吃的而起的好心情,会因为这声骂瞬间消散,她会挥着鞭子跟宋听肆打到一起去,从屋里打到屋外,有时候还会折损几根竹子。
她因为心疼竹子,放过了宋听肆很多次。
打那以后,宋听肆在这四周种的竹子就更多了。
往事历历在目,楚扶欢笑了一下,觉得自己近日有些过于多愁善感了。
谁还没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童年呢!
那时候的她甚至从未想过自己跟宋听肆在身份地位上的差异,就像她也从未想过季家跟礼国公府在身份地位上的差异。
小时候太随性,长大就都给她找补了回来,老天爷实在是很公平。
她再次抬手,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声音真的很轻,轻到如果不是屋里很安静,几乎都听不出来。
可即使屋里很安静,三声过后也没有人给她任何回应。
她心里纳闷,又叩了三下。
比刚刚用力一些,但也还是轻。
屋里依然没有反应。
楚扶欢不解,难道宋听肆不在书房吗?
那会去哪里?
下意识地抬起腿,儿时的习惯宿命般地涌了下来。
她也不怎么想的,就像小时候在这里找不到宋听肆一样,狠狠一脚踢到了门上。
这是她以前惯用的泄愤之举,以此来表达不满。
今日许是觉得反正这屋里也没人,放肆下本性不会有人知道。
谁成想书房的门竟被她一脚踢开,随即,熟悉的场景来了!
一本书冲着她的脑门就摔了过来,伴随着宋听肆的骂声——“楚扶欢!你能不能像个人似的!”
她一下子就愣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如今正是何年何月。
屋里的人走了出来,就站在她的面前,比小时候更高了,高出她将近一个头,她需要仰起脑袋才能把他看清楚。
五官依然是少时熟悉的模样,只是褪了稚气,多了硬朗。
她怔怔发愣,过了一会儿竟脱口而出:“错了!你刚才说错了。小时候你拿书砸我,说的是楚扶欢你还能不能有个人样了,而不是你能不能像个人似的。”
宋听肆也是一愣,随即竟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往后退了几步,抬手一砸!
书再次拍到楚扶欢脸上,然后就听到他说:“楚扶欢你还能不能有个人样了?”
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楚扶欢哭得都打鸣儿了。
宋听肆叹了口气,走上前,抓了她的肩膀将人带进怀里。
“差不多得了,别哭我一身鼻涕。小时候就整这出,都快二十了,还来这一套。”
她哭得更大声了。
他拿她一点办法没有,只能一下一下轻轻拍她的背,一边说你怎么这么能哭,一边忍着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前襟。
有风吹过竹林,竹叶抖动,送来阵阵清香。
他想起小时候父皇微服下江南,是礼国公陪着的。
父皇带着他,礼国公带着楚扶欢。
出了九安城后不到一百里就开始行水路。
那时楚扶欢六岁,还没经历“被季寒所救”那个正月十五。
两人从船下打到船上,礼国公为了制止他们,就说船上不可以打闹,不然船翻了,一船人都得死。
楚扶欢吓着了,果真不敢再闹,他笑话她,她还说你动作轻一点,不要让船晃动。
就是那次去江南,楚扶欢第一次看到了竹子,闻到了竹香,回来之后就心心念念不忘。
他后来分府出来,便用一片竹林将书房围了起来。
每次楚扶欢来找他,都会看到这片竹林,都能闻着竹香。
一别三年,竹子长得更高了,楚扶欢……她怎么这么能哭?
宋听肆揉了几下她的头发,没有小时候那么细软了。
小时候的楚扶欢像个粉妆玉砌的布娃娃,礼国公府把她养得活泼又精致。
可是这三年,也不知道季家都干了些什么,竟将她磋磨成这般。
人都瘦成什么样了,趴在他身上都硌得慌。
头发也毛燥了,眼窝都陷进去了。
季家,真是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