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扶欢叹气,眼圈儿都红了,“不瞒先生说,我也不知道那大理寺少卿家的公子是怎么回事,小小年龄,打人不打脸这一套倒是学得很明白。”
“正如先生所料,扶星脸上脖子上,包括手上,但凡能露得出来的地方都没有伤。但胳膊上身上大腿上,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一碰就疼。”
那先生气得胡子都吹起来老高,“我回去罚他!一定罚他!”说完还冲着楚扶欢揖了一礼,“是我没有教导好弟子,我有愧于扶星,有愧于姑娘。还请姑娘不要让扶星退学,我一定能将扶星教导好,他明年肯定能过童生试的。”
楚扶欢心里亦有些过意不去,扶星说过,他们的先生很好的,而且先生教导他们这些弟子很不容易。
能到国子学读书的,全部都是京中官邸的孩子,还多半都是嫡子,或是十分得宠的庶子。
个个家世显赫,被宠惯得没边儿,哪个都说不得骂不得。
先生经常被弟子欺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但也没有把他们怎么样。
最多就是罚罚站,或是用戒尺打手心,打得也都不疼。
扶星还说,都说严师出高徒,但弟子们过于顽皮,先生真要是严厉起来,他们又会回家里去告状。曾经就有家人找上门来指责先生,说先生打手掌心的时候下手重了,给孩子的手都打红了。
从那以后,先生就更难了。
她看着这位老先生,心里也不好受。
差不多六十岁的年纪,一身的学问,是国子学里最好的先生了。
可惜空有一身本事,却没有几位弟子能真正相授的。
唯一看好一个楚扶星,这还闹着要退学。
说不着急肯定是假的!
“先生言重了。”她又冲着老先生福了福身,“您在国子学教书,无愧于任何人。扶星念着您的好,我们家人也念着您的好。只是扶星他……罢了,过些日子我带他去您家中拜访,您是教过我大哥的先生,对我们家来说也是老熟人了,不能因为爹娘跟大哥都不在了就断了走动。先生请回吧!还请万万不要多想。”
老先生怎么能不多想,他是真舍不得楚扶星这孩子。
但是又觉得楚扶欢这个姑娘特别有主意,就怕她决定的事不好更改。
老先生叹着气回到祭酒大人屋里,一进屋就看到祭酒大人在那发愣。
见他回来,祭酒大人就问:“你说我是不是上了那楚扶欢的当了?”
老先生没反应过来,“什么当?怎么上?”
“就是我刚刚说这件事情会禀明皇上啊!我才一说,她马上就让我把她的话原原本本复述给皇上,我怎么想都觉得这是她设计好的一环。”
老先生还是不懂,“她设计这个干什么?再说,乔玉跟楚扶星打架,那是突发,她总不能连这个都算计到吧?”
“她没算打架的事,她算的是打架之后。”祭酒大人一边说一边叹气,“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我到底还是着了那丫头的道。什么退学,她根本也没想给楚扶星退学,她就是为了把这件事情捅到皇上跟前去。”
“但是她不能自己去说,那样会显得她过于小气,于是她就让我去说,这就显得跟她没有关系。”
老先生一脸懵,“捅到皇上跟前去对她们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好处。”祭酒琢磨着道,“最近关于楚家的几件事情,哪一次皇上不是偏帮了她。所以别看皇上明面儿上烦她,骂她,但实际上真要出了什么事,还是向着她的。”
“她弟弟让乔玉给打了,她咽不下这口气,但你说要再打乔玉一顿吧!她又没法去打。当然,就算打了,她可能也觉得光打一顿乔玉并不过瘾,她还想把祸引到大理寺少卿乔大人身上去,给乔家一个教训。”
“那这就得求着皇上了。”
“求皇上,又不自己搭人情的法子,就是让我去说。我就是被她利用的一环。”
老先生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只是——“皇上能管吗?”
“能吧!”祭酒说,“就凭当年楚国公跟皇上的情分,皇上不会看着不管的。虽说人走茶凉,但事实上楚国公这盏茶,在皇上那里可能根本就没凉。”
……
当天傍晚,裴院首去楚宅了。
裴知尘今年才三十出头,医术与风华并蓄,是中晋建都以来最年轻的太医院院首。
这些年,凭借一手祖传的针法,让他在太医院几乎横着走,医术无人能出其左右。
而他这个人也如他的名字一样,出尘脱俗,眉宇间总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淡然与从容,仿佛世间万物皆不能扰其清宁一般。
多数时候他喜穿一身白衣,总是那么干净整洁,宛若山间清泉,不染尘埃。
但别让他开口说话,倒不是说话有多难听,只是他的脾气并不像他的外貌那样清雅,也别指望他的性子像他的外貌那般淡然。
他是一个绝对不会委屈自己的人,看不惯谁他会直说,不绕弯子。
谁要是招了他不高兴,他就会把那个人记在一个小本子上,从此以后那个人以及他的家人就算病得要死了,也绝对请不到他去出诊。
无论是谁,哪怕是皇上,在裴知尘跟前也没什么特权。
早年间总有人说这样脾气的人不配为医者,甚至当他被封为太医院院首时,朝臣们一连上了几十道折子参他。句句说他的不是,字字道他的不好。
可是皇上却执意把院首之位给了裴知尘,就因为当年他跟楚老头在宫里下棋,宫中来了刺客,楚老头给他挡了一刀差点死了,是裴知尘给救回来的。
说起来,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那年的裴知尘也才十八。
楚扶欢才六岁。
如今的裴知尘已经任太医院院首十几年,人们也早就习惯了这位年轻的院首,甚至许多官邸已经从最初的排斥变成了后来的依赖。
可惜裴知尘这人记仇,当初上过折子参他的,他后来一概不给治病。
人们也不敢再参,怕更加惹恼了他。
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其实楚扶欢这三年多一直都没再见到过裴知尘,裴知尘似乎不怎么喜欢季家,有一次季老夫人重病,她派人拿了名帖去请。名帖却被退了回来,只得裴知尘一句:不见。
但其实她并不知道,裴知尘不怎么喜欢的并不是季家,而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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