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了。
但是她还是凭着那熟悉的目光,一眼便认了出了他。
“看什么呢?”江云初也同时看了过去,只见人影一闪而过,“侍卫,去看看那边。”
苏景宁赶紧拉下江云初指去的手指:“别这般大惊小怪吓着百姓。”
江云初又道:“可方才便觉得你怪怪的,可是有不好开口的?”
苏景宁摇头,赶紧又岔开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话头:“白姐姐的一双儿女可还好?”
江云初将信将疑叫停了侍卫:“老夫人一直陪着在江南,我与十三爷想着他们能在外面随心长大,以后再自己选择是否回京城就挺好,可白日恒却格外惦记这俩孩子,日日闹着要接回来,在他身边盯着教导才放心。”
苏景宁漫不经心附和:“他本就格外疼惜白姐姐,也难怪操心得多些。那你现在如何?这么多年了,怎地也不见你有动静?”
“新皇继位不久,暗卫事多,还不敢这么快要孩子啊。”说话间,江云初甚至觉得唇齿还残留着每日的避子汤苦味,“也就知安回京帮衬着我,才能稍微轻松些,不然每日回府都难。”
这话,倒将苏景宁跟着郑昊身影一起离开的思绪,突然拉了回来。
她谨慎地四下看了看:“知安毕竟和亲王府的后人,回京没事吗?”
“你是说古知安吗?她商贾家的小女儿,进京当然没关系啦!”江云初娇俏地冲她眨了眨眼。
苏景宁不大确定:“难道是你三侄媳妇古氏的娘家,中梁大商古家?”
江云初点头:“是啊,上次去找三侄媳妇玩,见到了特意去请安的知安小姑娘,瞧着格外欢喜,便带在身边了。”
“阿初,你真是大家的福星。”眼瞧着泪又快要涌了出来,“若不是你,我、白姐姐、知安,还有许多人,定没有这么好的结局。”
江云初却只道:“你当真无私,丝毫不提当时你们拼命替我周全的时候。”
“好好好。”苏景宁笑了起来。
两人就这般在车水马龙的街头静静走着,时而回忆往昔岁月,时而聊聊故人如今,很快,日头便偏了斜,大部队也轰轰烈烈到了南山的尼姑庵里。
这派头,庵主丝毫不敢怠慢,当即迎了出来又是磕头又是请安,还给苏景宁安排了一个单独的院子,与庵里有一石径相连,却也不受香客打扰。
虽不大,但好歹清净。
苏景宁知道,天子的女人能像她这般能脱离皇家耳目,就这么借着寻常百姓隐居于此,江云初定在暗中做了不少努力。
“阿初,谢谢你。”一路虽说了许多遍,但看忙前忙后的侍卫,她还是忍不住再次握紧了江云初的手。
“下人什么的倒是其次,这园林景观实在太差了,我说你就是没苦硬吃,要不还是按我说的,我单独给你修一个尼姑庵……”江云初也同样将劝了一路的话,顺势再次提起。
苏景宁却摇头:“阿初,以后你也别总来了,就让我在此切断前半生,好吗?”
江云初转过身去:“就连圣上与我说话,也都是商量着来,你倒好,直接命令,好大的胆子。”
“阿初……”
“有事的话,便去尼姑庵门口找一刘姓卖香火的男人。”江云初转过了身子,“我走了,谁稀罕惦记你。”
“我就知道你最懂我。”
“走了。”
门吱呀被关上,侍卫也很快跟着离开。
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她特意遣散了一直跟着自己的宫女,孤身一人来到这里。
以前她总怕漫漫长夜,总觉其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深邃,正在将她一口口蚕食,痛苦也因此肆意增长,可此时此刻,她被夜色包裹,像是一头钻进松软的被子之中,她只觉踏实温暖。
又这么过了两天。
苏景宁收拾好小院之后,又找庵主要了些针线,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了起来,只是有些时候,她也会想起那个小巷的身影。
“砰砰砰。”
院门被敲响。
她以为是送餐的尼姑来了,并未多想,开门之后却见一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您哪位?”她话刚出口。
“小姐!”来人竟冲她径直跪了下来,“是奴婢春晓啊!”
记忆中的脸,逐渐在眼前重叠。
“春晓!”苏景宁一把抱起了来人,“你怎地知晓我在这?”
春晓边摸着眼泪,边道:“前日长公主找到了我,说您在这里,问我愿不愿意来伺候,我当然愿意了!小姐您不知道,当年您进宫,奴婢没能一起随行照顾,我悔得整日整日睡不着,如今奴婢再也不离开您了!”
两人拥着进了屋。
苏景宁伸手去擦春晓的泪:“那地方比监牢都不如,我又怎地忍心带你进去受罪?这几年,你过得如何?”
春晓却将苏景宁发冷的手,紧紧握在胸前:“您进宫之后,夫人便做主替我找了门亲事,如今孩子也大了,正等着小姐您的吩咐,要来给您磕头呢!”
苏景宁却只道:“看来当年不带你进宫,还当真做对了。”
春晓头当即摇成了拨浪鼓:“不对不对,小姐您可再也不能丢下我了!”
院子因为春晓的到来,而有了人气。
两人一起刺绣缝衣,就连苏景宁最无能为力的挑水,因为有了春晓分担,也游刃有余了许多。
京城春日向来短暂,不知不觉空气中便掺了热气,于是院子里水也用得多了些,特别是苏景宁爱干净,日日都要洗澡才能入睡,两人从三五日挑一次水的光景,也便成了每日都要挑。
虽不觉多累,但夏日涨水,山泉湍急,河边又青苔众多,稍不注意便会落水,昨日春晓便差些被急流冲走,还多亏反应及时,抓住了垂下树枝,才保全一命。
故今日,苏景宁与春晓一早又去河边打水,格外谨慎。
“你身上全是淤青,待会就我去取水,你站远些等着便是。”苏景宁道。
春晓不依:“这怎么行!”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究竟谁听谁的?”
“前几日小姐您还说,从此不论主仆,只论姐妹。”
两人谁都不松口,直到来到平日里打水的地方,眼前两桶已经打好的水,顿时叫停了两人的争吵。
打水的人应是个细心的,不然也不会这般小心,担心来人取水的时候滑倒,还将桶放在了远离青苔的地方。
春晓绕着捅观察了一圈:“难道是庵主知晓了您的身份,特意讨好您?”
苏景宁摇头:“那她就会直接送到院中来才是,又何必如此。”
如此,春晓也不懂了:“那这水咱们要吗?”
苏景宁四顾望去:“好心一场,当然不能辜负了。”
于是两人挑着水,便又回了院中。
原只以为,只是某位好心人偶然的善举罢了,却没想到,第二日到河边,那平坦的地上,又提前放好了两桶打好的水。